回主页
天涯知识库 · 商界现形记
目录
位置: > 古代文学 > 谴责小说 > 商界现形记 >

第十回 女艺员重义轻财 假名士寡廉鲜耻

却说祁茂承迭着指儿说道:“我如今 接了好几个官场中的红客,几个大资本的商人,运动他二、三十万银子的资本,做一个大大的事业很容易。而且他们也很相信我,只是没人和我做连手。”(要人做连手者,其意先不良 。而别人又未必真真的信用于他可知。)扁人道:“这连手怎样做法呢?”茂承道:“这儿茶馆里太嘈杂,不便深谈,(鬼鬼祟祟派子殊歪)我住在华洋楼旅馆,索性回去谈吧!”说着给了茶帐。携着手,一路华洋楼去。

原来华洋楼旅馆就在对面,斜照着二、三十个门面,须臾已到。茂承却包了一间外国家伙、铺设的第十号房间,只见外国牀上摆了一副光雪亮的云白铜烟具。一个约略三十不到点年纪的标致妇人躺着,抽鸦片烟,竟抽得烟煨煨地。扁人趑趔着,茂承笑道:“叫一声嫂子也罢!”扁人少不得叫了一声“嫂嫂。”那妇人忙着站起来招呼,却一口北京话,仔细一认,好似唱须生的余桂芳。不过从前是极胖的,如今瘦了些儿,倒比着从前秀了。(抽上了大烟该瘦了)但是揣摩着茂承没有这资格和余桂芳做一处,桂芳的身价、眼界何等样高贵。当初在京里的时际,那怕贝子王爷 都不在她心上,要她心上爱才肯应酬一回儿,她若心上不爱这人,是拿金条儿、银饼儿,没数目的堆着她面前,竟可以头也不回、眼也不顾、理也不理,这么着自高的人,难道却爱上了茂承?断乎不会的。要是面貌相同罢,不是桂芳的。茂承瞧着扁人沉吟吞吐,便笑道:“敢是你还记得她吗?”扁人道:“似乎前儿在京城里见过这位嫂子来。”桂芳、茂承都笑道:“好眼力、好记性。“我也有点记得这位叔叔哩,前儿不是在什么公爷府上管筹码的吗?(管筹码是何职分呀!令人索解。)同他一块儿办事的。”茂承道:“着,着!你的眼力记性更好了。至于扁人记得你呢?却不希罕,何也呢?你认别人却烦难,别人认你却容易。”扁人道:“如是说来端的是桂芳了。”说着对茂承深深一揖道:“大喜,大喜!何修而得此艳福呢?”桂芳笑道:“表面上看来果然不坏,(我不懂此语)其实底里端的苦了他哩。”(益发不懂哩)茂承笑道:“那间是不苦了甜了,吃我搅得你鸦片烟抽上了瘾,却让还我独展大王雄风哩。”扁人笑道:“有趣,有趣!”桂芳就让扁人抽烟,扁人也不客气,躺下便抽。茂承就在对面躺下谈心。

桂芳瞧他俩谈心了,便捧着一支水烟袋,洋洋地外面去,东瞧瞧、西望望,面孔笑嘻嘻、眼睛滴溜溜,弄成那些少年空欢喜了一阵。到晚来翻翻复复的睡不成,在被窝里面息息、簌簌不知道串哪么样的戏文呢。这个说他做甚?

只说马扁人、祁茂承两个儿谈心道:“我如今多亏了桂芳和我做一处。”扁人道:“我正要问你,桂芳怎地肯跟着你呢?你的手段果然不小,到底她贪图你哪一门呢?”茂承道:“这个如今也没工夫和你谈,总而言之敌得过她的本事就是了。你总明白的,北京女郎的本事,不是儿戏的本事,不是那些苏州女子,一 手便气急败坏了容易打发。况且桂芳在北京女子的数中,却是顶不容易打发的人哩,我才靠了一点秘诀,竟然把这个怪妖收服的伏伏贴贴。还在去年和她成了婚礼,便到汉口去搭班。先是第一台聘的八十吊钱一天,桂芳意思要九十吊,恰好被天乐园知道了,请愿一百吊一天,第一台连忙答应一百二十吊一天,天乐园答应一百四十吊,到底仍旧第一台出了一百五十吊一天。唱了三个月,天乐园使性儿去聘了田小峰、田月峰姐妹两个。等到小峰、月峰到汉口,桂芳已期满了。究竟桂芳敌不住小峰、月峰姊妹两个的,第一台的老班---偷粪老鼠刘三,还想每天加二十吊,展三个月合同。桂芳说:『并不是没情分,这里的人心我研究的仔细了,这里的人懂得听戏的经纬的,老实说没有。终不过一味的好罢哩。(上海何独不然)一味的爱看闹热戏,爱看好装着。(真真同上海一样意思)你想小峰的脸蛋也俏皮,说起来呢,比着白玉兰还差一点子,玉兰又不在这里,自然没人赛得他哩。并且小峰的戏一味的荡,只怕忘掉了自己是女孩儿哩。就是月峰的武行原不错的,他的装着也极讲究的。并且新近我知道他搭上了一个大冤桶,还没曾沾着身子,送了一票小货,到广东去定绣的一票衣片,单是绣工已花了两吊多银子。拿还来叫北京工艺厂去钩金,一古脑儿顶到做成,足足费了四吊银子。如今刚刚完工,拿到这儿来出台岂不显焕,细细的算起来,没一样敌得住小峰、月峰的去处。至于讲到真才实学,月峰的文行和我也未必十分差远,我算他让我一步,我是姑娘,他是侄女,念这点亲情。(原来是亲戚。按着现在的田家姊妹已在上海,月峰失身 于杜筱岑是乃可叹,小峰订 于某词人〔按某词人却有姓名,在第三编出现。〕是乃可喜。白玉兰几上滑头曹大的当,幸为某词人道破,未致失身 、失败亦是可喜。)多唱些武行,恰正益发合了这般的风俗人心,何也呢?武行十有八九是大奏子闹热戏。譬如:《花蝴蝶》、《恶虎村》多是短场(一进一出为之一场,短场者进出多次之戏,十场之内谓之短场。)每场可以换装。不听说吗?李杏生在上海唱《花蝴蝶》献了十三件大袍、五六件短袄吗?月峰正多着簇新极讲究的袍袄。不要说月峰的技艺原是上上等的,哪怕技艺不灵?这套装着,这张脸蛋,那些看客不知要欢喜到什么地步哩。总之,小峰、月峰姊妹两个是极有道理,最重情义的人。我老早知道---酸橘子老毛(天乐老班诨名)我就了这边,立刻派唱花旦的小狐狸文艳过 ,(汉口到武昌为之过 )去到求了某中丞的三少爷和文大人的墨信,又派了大眼金钱(小峰之舅父,时在天乐打鼓。)亲自进京。拿了两封信,三千洋钱,聘他姊妹两个。他姊妹两个自然答应,原知道我只有三个月合同,所以直到这时际到来,这是十二分顾全我了。我决计让他,彼此心照,我已受了上海凤仙的聘了,假如别人是只顾自己赚的钱多,休说亲戚中不念情分,只怕爷、儿子、亲兄弟也顾不得许多了。所以哪怕真加得多些,我情愿上海去赚十吊钱一天也情愿的。就是替你盘算也不便宜,等到小峰、月峰上了台,这里必定减色,一定折本,省了我的一注大包银,那就可以支持了偷粪老鼠刘三。』听了一想不差,也就罢了。(此一段小文字,描写这一节似乎闲文,我知作者盖以刺社会也。区区一女伶,尚且重视情谊,互相退让,反是现世界上富贵权势之人,只可以沾些利益,便父子兄弟都不认了亲戚云,何哉呜呼。)于是到上海唱了五个月……”

扁人笑道:“阿也上海去不得。”说着拿手比做乌龟的样儿道:“足下要变此道了!”茂承笑道:“恰正给你猜着。大家说上海最多的滑头小王八,专靠着一张脸蛋,几件衣披。成日家打扮得不雌不雄、不男不女,夹紧了司空,扭扭控控的钓蚌珠。老实说桂芳何等利害的人,断不致于上滑头的当。岂知上海地方不要脸的王八其实忒多了,真真防不胜防,上起别派的滑头当来了。”扁人诧异道:“滑头竟滑头了,有什么别派呢?”茂承道:“喏,这种别派头,说起来比普通的滑头,表面上高卓了许多,岂知底里还要不值钱。这种人自以为名士的,专一打听那许多没相干的事。写了许许多多, 给印字馆里去印出来,卖一个铜元一张。那些堂子里的姐儿们,是他们正当的资料。今儿穿的什么衣裳、插戴的什么首饰、同了某人坐马车、游张园、吃大菜、看夜戏、有多少客人同他吃酒、有多少客人在他家耍钱、娘姨怎样?大姐哪样?再者没的说时,某处、某姐儿吃几碗饭、放几个屁、再混帐些时,某姐儿今天留着某客人歇夜,干了多回的事。捕风捉影,无非是诲之意。就是那般女伶,也是他们的数据,岂知弄出事体来了。”扁人道:“这个算什么行业,若是专一开通风气,记载朝野的得失,主张世界的是非,这是报馆。至于这种专记昏龌龊的事情、颠倒荒唐的风说,也算一张报纸吗?编辑的人也算主笔吗?”茂承道:“远许,哪里配得上无上尊贵的职业嗄!”(骂煞、骂煞,寄语主持小报诸公,休疑骂你,须知骂的不是小报呀!另外有种不知什么东西。)

且说当初桂芳到了上海,搭了凤仙的班。第一天唱的《洪羊洞》,那天天刊的纸儿上大赞大赞,还有自命为名士的、才子的,今天做一首诗,明天填一解词。原来桂芳也懂得点点的,不过够不上小峰、月峰的诣罢了,千不该万不该,那天有个写着“魏武后裔”的,又注上一行小字,始祖是子建,太祖之第三子支派,所以老三房传派,与别派文字不同。(笑煞、笑煞。洋场才子、租界诗人,是有此种笑话,虽然此公还知道老三房是极博者也,不愧为词坛牛耳。)这魏武后裔做的三首绝诗,桂芳忽然高兴起来,依着韵,也做了三首。送到那里去刊在纸上,桂芳的诗其实不兴的。记得末一首押着一个来去的“来”字。弄来弄去押不到这个字,于是马马虎虎的做出两句笑话来了。我念给你听。他说:

支使他人白相去,

好教你老暗中来。

扁人听了,拍手大笑。恰好正呼着一口鸦片烟,直呛得死去活来道:“这种也算诗句的吗?”茂承道:“我也说不好,岂知那许多名士,一看见了这两句诗,直惊服非常,大有杜工部的气派,老练工,元出其右。只看『他人』、『你老』,对仗何等自然。『白相』、『暗中』,又何等灵巧,『白』亮也。『暗』黑也。『相』可以当旁边的意思解,犹如相助相帮。对那个『中』字,何等稳当,于是轰轰地传遍了一个上海城。说凤仙女伶寒桂芳,是个词场老手,诗界名家。便有许多名士,天天相访。那个魏武后裔,愈加亲热,一阵的鬼迷,吃他骗了几百洋钱去。”扁人笑道:“不但洋钱,还有一只活元宝也骗去了。”茂承笑道:“骗是骗不到的,不过借来瞧了一瞧,不要别的,一瞧着这么张牙舞爪,气吞 海的威风,(噱极)那种鼻涕似的魏武后裔,唬的面皮都黄了,脚都软了(大噱,大噱)然而我想终竟不是好事情,苦劝了一回,等到五个月合同期满,就离了上海,苏州去过了年。

“今年二月仍来这里,恰好偷粪老鼠刘三,要把第一台盘去了,到上海去开咏霓女戏园。于是就盘来接开着实赚钱。我凭空的桂芳肯嫁我一个穷,如今吃着不愁,逍遥自在。他天天给我一吊钱做零钱使,诸事不管。要吃什么、穿什么,只消张张口,马上有了。这还不算有兴的事,倒是那些官商,都抬敬我,以为够得上做桂芳的情夫 ,一定是个大帽子,富贵双全的福人。张三和我拜把子,李四和我拜弟兄,他们既说我是大帽子,我便说某中堂是我娘舅,某军机是我亲家,尚书侍郎随便阿哥阿弟说去就是。他们说我富的,我便说有五百万不动产在家里。譬如:有人问我当铺有什么?我便回他十多个。问我轮船有什么?便说三五个。问我田有多少?屋有多少?我便说谁耐烦去查呢?横竖管帐的人,有两桌子吃饭呢。他们说我是贵的,我便说候补道,他说可惜戴不得红顶子,我便说还有二品衔哩,问我为什么不到省,我便说省分太远,过几时是要去了。我这等乱吹,人人相信。是真不信的人,端的死绝了,半个也没有。

“老实对你说罢!我现在恰正发起一件事业,只说要开办一仁实银行,自己拿出一百万银子做东钱。再招一百万股分,二百万银子开场,如今一二十万吃我招来了,我便说招着七八十万招着了。不过还短一点点了,就可以开办了,你是知细的,要我拿一百洋钱出来,也是做不到的。哪里来一百万银子嗄?”扁人道:“不是我说你,你如今既然靠了桂芳,很可以过快乐日子。何苦还要做这冒险事体呢?”茂承跑到房门口瞧了一瞧,不见桂芳的影儿。乃叹了一口气道:“咳,老弟!我和你说句知心的话,桂芳的情分不比前儿了。她也瞧透了我的底细了,如今很有几个同她要好。只有个黄观察我知道的,就在这儿三号房间住。其余却不知道,横竖别个也不用说了。”

“这个黄观察,有决计娶她做妾之意,她所以迟迟不决者,为因黄观察的正夫人非凡之利害。何奈刚刚碰着,恰好黄观察的正夫人病在旦夕,前天有电报到来,黄观察便回 西去了。顶到来时,我就要让位了。她说虽是说的很好听,叫不要气苦,她嫁了黄观察之后,终不抛弃我的。一点吃着,她仍供给我。咳,你想呢?别说现今说得好听,终竟靠不住的了。即使靠得住,我真真一个钱不值的人了,所以我急于要弄个事情。趁这当儿,她没曾嫁去,我便运动得来,到那间她开明见亮的嫁了黄观察,别人还信得过我吗?”扁人大为扫兴,(干卿底事)踌躇半晌道:“据我算来桂芳快要嫁人了,就是哄到了几个钱,少不得别人仍是要讨还呢?”茂承道:“这个不妨,这个计较曾经和桂芳商量过哩,她也说很好,侥天之幸,做的发财还有甚么讲,即使苗头不好,就应了一句俗话,叫做:拉倒,拉倒,拉起来一倒就算集事,何以了我这么胆大呢。桂芳这点子好处,倒不可埋没她。她说就这么着嫁人去,外间的议论一定不雅致的。如今约准,等到黄观察到来,就此和她假意儿淘几场气,终算你恨得我慌,驱逐出去的。那时际外间议论又是一番了,说祁某人端的是个阔老,玩过大世面的,该了赛桂芳这么的小老婆,尚且一个不如心,马上赶掉了。假如别人时,桂芳只消给他摸一摸、嗅一嗅,已觉一辈子的光彩了,搅一下是不在话中之事了。不想祁某人是玩过杨贵妃的,所以把桂芳不当他一件活宝看待。并且他还肯替我张面子扬言道:祁大人在京里当京官的时节,和田小峰、白玉兰三个儿做一牀睡,这例端可是不兴的。第一回各人给了一万银子,才做到这个创举。到后来要小峰、玉兰会串做定价钱,每人五百两银子,说到祁大人的本领,着实非同小可,小峰、玉兰两个儿抵敌他一个儿,不作兴不决口的,你想桂芳待我是究竟不错的。”

扁人听了大为安心。便道:“闲话少说,你要我搭当的意思,尽在不言中了。但是我如今忒窘了,体面衣服都变了钱了。(衬衫布衬都没有了,何不说呢?)不是我不要脸子,既然你我要同心合胆干一番事业,图个下半世快活,(此语彷佛水浒传阮氏三雄之语,竟是强盗扳谈。祁茂承、马扁人原是不操戈矛之大盗也。祁茂承、马扁人原是不操戈柔之大盗也。图个下半世快活,何奈天下不容情,恰恰不快乐吃尽大苦。)可否先设法百十洋钱,充起阔老来。”茂承道:“这个我也想到了,但是桂芳洋钱是忒多,在这儿何奈不容我做主。喏,那个首饰箱里,常有千儿八百的藏着。她老规矩积了四五千洋钱,那末结三千两银子,存到钱铺里去。”扁人道:“不是我说你,你真是饭桶了,和她一处了这许多日子,手里一个钱也没有,依然是同头里一样,放着我,是一辈子的用度,老早弄到了。”茂承道:“并不是我的饭桶,只消两月之前,谁料得到她不和我久长呢?所以大意了。并且桂芳的手段强不过,就即使放着你时,也未必定如愿以偿呢。”说着,悄悄的附着扁人的耳道:“这么一计,可以哄她三五百元。”扁人道:“她会上当吗?”茂承道:“无有不上当的,这是投其所好的法儿,我这里有十元的钞票一张,你且拿去,尽三日之内你来吧。”说着向身上找出一个小皮页子来,取了那张钞票。扁人接来藏了,又闲话一回,匆匆而去。要知作如何计较,哄赛桂芳三五百洋钱,能否从心所欲,且听下文分解。

推荐阅读

儒林外史> 官场现形记> 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 老残游记> 孽海花> 商界现形记> 廿载繁华梦> 今古奇观> 今古奇观> 歧路灯>

阅读分类导航

唐诗四大文学名著宋词诸子百家史书古代医书蒙学易经书籍古代兵书古典侠义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