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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阴城守纪四种·原文

(明清)韩菼、许重熙、南园啸客、戴田有

●书籍简介

第二四六种「城守纪」

本书(一册六二面三七、二○○字)分上、下两卷,韩菼撰。菼字符少,别字慕庐;长洲人。清康熙间,殿试第一,官至礼部尚书。是编记南明乙酉城守事;其「自序」有云:「菼少游戚氏(按指戚勋)殉节地,长谒阎、陈二公祠,耳其事。……嗟乎!乙酉之事,不忍传,实不忍不传;所当讳;实不当尽讳者也。搜罗散逸,删烦去复,汇为一编」。盖以事系月日,大书分注,比他书为详。书后今加一附录」三,首为许重熙「守城记」一卷,同记一事,较为简约。重熙,人,明祟祯时,以撰「五陵注略」等书,为诚意伯刘孔昭所纠。因系明人,口吻与「韩纪」有异。关于记城守事,有沈涛「上遗闻」,已列第二四二种「南闻见录」中;另有赵曦明「上孤忠录」,见第二五八种「上孤忠录」篇。

其余两种「附录」,一为南园啸客「平吴事略」,一为戴田有「扬州城守纪略」。「平吴事略」一卷,杂记南明乙酉清兵南下陷苏州、嘉兴、松诸郡县事。南园在吴县城内,题「南园啸客辑」,作者或即吴县人氏;文中有记「至康熙初」事,乃系清人托名耳。「扬州城守纪略」一卷,原称「弘光乙酉扬州城守纪略」,略作今名;记史可法守城死节前后事,可与第二四○种「青磷屑」互读。戴名世,字田有,桐城人;清康熙己丑(四十八年)进士,官编修。生平留心有明一代史事,因纲罗放失、征访遗老,考求故事,折衷一是;是编祗是其中之一而已。其述史可法之死,大节凛然,不取诸家传闻之说,具见特识。后因所着「南山集」用「永历」年号,竟坐「大逆」受戮。

城守纪

头片壤,沾国家深仁厚泽,百有余年矣。茅檐耆老,每谈乙酉撄城事,无不痛当时殉义之烈,而议当时梗化之非也。胜国天下亡于逆闯,本朝入关讨贼,率土归仁,乃弹丸下邑、虮虱编氓,偏欲从新朝革命之余,为故国回天之举;识时命者,万万不出此。顾明季纲常节义,诚所难言;而此区区者,独能顾纲常、思节义,甘以十万人之肝脑,同膏八十日之斧钺。使当流寇横行之日,燕京如此,必将众志成城;列郡如此,何至势如破竹。由此而论,虽昧则天、命,抗王师亦有足多者。故谓之愚,则诚愚;谓之忠,则未始非忠也。菼少游戚氏殉节地,长谒阎、陈二公祠,耳其事,间访其书,乡人以事关兵燹,多所畏忌。嗟乎!乙酉之事,不忍传,实不忍不传;所当讳,实不当尽讳者也。圣朝宽大,国史褒忠,近复微臣锡以通谥、士民许以祠祭,匪曰仇之,直甚予之。若遗闻纪略等书,上诸輶轩,必收宬阁,亦何嫌何疑,而令当时轶事湮没不传耶!因不自揣,搜罗散逸,删烦去复,汇为一编;发烈士之孤忠,彰圣朝之盛德,周顽、殷义,一视同仁。阅是编者,可以风矣。

时康熙乙未孟冬月,长洲慕庐氏韩菼谨识。

城守纪卷上

长洲慕庐氏韩菼编

,古延陵地。春秋属吴公子札。战国时,楚封春申君黄歇。自汉迄元,为乡、为县、为国、为望、为军、为州、为郡、为路,沿革不常。明隶南直之常州府。其地北滨大,东连常熟,西界武进,南界无锡、湖。南北相去七十里,东西相去百四十里。中峙三十三山,为田一百十三万亩,输粮六万余石,出赋十余万两。盖以南,一剧邑也。东关外,旧设朝驿,苏、松、浙、闽赴京之冲途;黄山港通大洋,顺风一日夜即至,洋船俱泊于港。故屡被倭寇,亦防之要区矣。南干龙入中国一支,尽于,巨区之火,溢于芙蓉湖。由申、夏二港注之,则邑乃山水会之地。洪武初,驻驆瞰山,尝有建都之议。鹅鼻截,火脉直射金山,采石以下,第一重门户。元设万户府,明命吴桢、吴良等统重兵镇守,规其形势,诚南都之藩卫也。风俗淳厚,敦礼让,崇气节,不屑屑以富贵利达为事。故名公巨卿外,代产仙佛及畸人。即有明一代事,论洪武初,焦故人只鸡斗酒,与帝班坐,不肯受官。徐麒诏征谕蜀,复命辞职,帝命举朝饯行。正德朝,黄御史安甫、史御史良佐、黄主事昭,称殿前三虎。天启诏朝狱者十三贤,邑缪文贞、李忠毅居其二。鼎革时,陈震亨殉节泗陵、朱养时殉节舟山、熙云殉节海虞。其它孝悌节义之事,志不绝书,如周兰等之御海寇、吴兑等之御倭寇,编氓贱隶,皆知取义成仁、捐躯报国,岂钟毓之气使然耶?亦渐染有素也云尔。

灾荒。

万历五年,大水。六年,虫荒。八年,大水。九年,海溢。十一年,大水。十四年,大水。十五年,水灾,民食草木。十六年,旱灾。十七年,大旱。二十一年,雹灾。二十三年,水灾。二十四年,水灾。二十六年夏、秋,雨灾。二十七年,久雨,无麦。二十九年,无麦。天启四年,久雨涨,麦尽漂末。五年,无麦。六年,旱蝗。七年,虫食麦禾。崇祯二年秋、冬,不雨。三年,二麦萎末,菜尽伤。五年夏,旱。六年,潮冲圩岸,伤人;九月,风变,田禾若扫。七年夏,旱,麦郧;秋,大雨,损稻。□年二麦尽,青虫食禾。十一年,大风,损麦;秋,旱,蝗起,原野成空,复食麦苗。十二年,旱,蝗。十四年,大旱。

变异

崇祯二年,城鸣。十二年,雨赤小豆;四月,虫聚,鸣于天。十三年,虎至,伤人。十四年,虎又至,捕得之。十五年,河■〈囗外力内〉鸟见(■〈囗外力内〉音火,一名■〈囗外力内〉骝),形不甚大,声如儿啼,在城内外哀鸣一日。邑令吴鼎泰叹曰:此城将有兵祸!十七年,民家晓起,皆有黑圈记其门,或于釜底画梅一枝,一夜殆遍。五里亭平地出虎,大如犊,而势甚猛,伤人颇多;逐至百丈地方,跳河淹水中,渔妇刺杀之。

慕庐氏曰:嘉靖、万历以来,佥壬国,Yan势滔天,士气不扬,人理灭绝。历朝末季,未有如明之失政者也。人事变于下,故天象应于上。天人弃,虽有孝子、慈孙,安能挽回造化哉!

大清顺治元年(崇祯十七年五月改元),明亡。

三月二十日,闯贼破燕京,思皇帝殉社稷,明至此亡。

大清发兵讨贼。

四月,平西伯吴三桂将援京师,未及而陷,令副将等走清朝乞师。世祖命睿亲王(多尔衮)代统大军,授奉命大将军印,锡以御用纛盖,星夜进发,遇贼将唐通于一片石,邀击之,斩百余人,贼遁。三桂率属迎谒,乃入关。闯贼率马步二十余万,自北山横亘至海,列阵以待,大风迅作,尘沙蔽天,呼噪奋击,追杀至四十里,贼遁走燕京。因晋三桂爵为平西王,命统马步一万,追杀流贼。

大清定鼎燕京。

五月初一日,摄政王直趋燕京,所过州县,官民并开城迎降。及至京城,贼已焚宫殿西遁。明文武官出迎五里外,王进朝门,老幼焚香跪迎,入武英殿受贺,传檄安抚畿甸郡县,即具疏迎世祖。九月,驾至燕京,为崇祯帝发丧,以礼改葬,追谥曰庄烈愍皇帝。躬祀郊坛,告祭庙社,御皇极殿受朝。

慕庐氏曰:中国无主,臣民推戴,诚所谓天与人归,得天下之正,古今未之有也。

民乱。

四月三十日夜,始得都城凶问。市井不逞之徒,乘机生乱,三五成群,各镇抢掠焚劫,杀人如草。县主无如之何,乃恳诸生中老成硕望者,同学师分往各乡,谕以理义,动以利害。东北滨一带,许学师晋、诸生陈明时;正东,徐学师廷退、诸生章经世;西乡,冯学师厚敦、诸生吴幼学;南乡,邑绅汤澄心、诸生张鼎泰。典史阎应元单骑至申港,解谕之。

福王称号于南都。

五月十五,史可法、高得功、刘良佐、马士英等集北来臣民,迎立福王朱由崧于金陵,称明年为宏光元年。

慕庐氏曰:时当国破君亡,南北隔绝,援立亲藩,冀延宗社,在可法不可谓非忠于明者!

大清顺治二年乙酉(南都称宏光元年、福州称隆武元年),大清兵南下。

福王荒无度,诸臣复不一心。五月,豫亲王多铎等统兵南下,连克淮扬,直抵宁。福王奔芜湖,公侯阁部文武臣僚二百余人、马步兵二十三万八千有奇皆降。

欲勤王。

福王之立也,白眼狂生李介立名寄者,欲进中兴三策。时登妯娌山,观星象,痛哭而返,知天意已难回矣。

大兵南下,典史陈明遇、训导冯厚敦、都司周瑞珑等纠集绅士,于五月十五日早拜牌集议,募兵勤王,而事无由集,挥泪而散。

南都亡。

豫王于南京戏饮,遣贝勒尼堪等追福王于芜湖。知广昌伯刘良佐勤王兵到,豫王遣一将统兵三百擒之。良佐叩头乞降,请擒福王赎罪。福王闻信,先往太平府刘孔昭家,刘不纳,遂奔坂子矶黄得功营。得功曰:陛下死守京城,臣可借势,奈何轻出!二十五日,良佐至,得功怒,不甲而出,单骑驰北营,隔河骂曰:我黄将军志不受屈。良佐伏弩中其喉,得功曰:我无能为矣!归营,拔剑自刎。良佐入其营,与总兵田雄、马得功缚宏光以献,豫王执之北去。

命降臣刘光斗安抚常州。

御史刘光斗,武进人;大兵南下,诣军前降,豫亲王命安抚常州各属。檄至,独不应。

知县林之骥去任。

之骥,进士,福建莆田人。崇祯十七年到任,不解南语,众号林木瓜。时,郑帅率流兵千人过境,头裹红罗,始则携小盐包,百姓争买;启视,中有金银货宝,而兵不知也。盖淮扬巨室,载以避乱,为所掠得者。继乃纵兵士掠城外,百姓汹汹争城而入。兵欲劫城,幸之骥与郑帅同乡,出谒之,彼此燕语,继以痛哭,遂肃然无犯。之骥乃哭庙,解印绥去。时,五月二十五日也。

参将张宿、海防程某、县丞廷栋、学使朱国昌、兵备马鸣霆去任。

刘光斗劝降,宿以义不可从,慷慨谢任。程、亦去之,朱与马潜逸。诸生日诣学宫,相向哭。

主簿莫士英权署县事。

六月,士民以邑无官,推士英权知县事。士英潜通光斗,缴印册,并解帑金、献善马,备极谄谀,扬扬以县令自居。

大清特授知县方亨到任。

亨,豫人,乙科进士。时,豫省未入版图,乃先诣军前纳款者。先四日,有飞传骑檄至,士英失望,令居民养于察院中。满城汹汹,欲为拒守计,以器甲刍粮未备,不敢遽发。二十四日,亨至,纱帽蓝袍,未改明服。年颇少,不带家属,止有家丁二十余人。亨入空署,耆老八人入见。亨曰:各县已献册,何以独无?耆老出,遂谕各图造册,献于府,转送于南京,已归顺矣。旋出谒上台,莫主簿亦以参谒出,先归,乃传薙发之信。民情惶惶,俟县令归,一决可否。

收器甲。

先是,福建勤王师为清兵以败,有鸟船三只逃至上,贱售器物,民争买,北州尤多。二十六日,亨下令收之,

命军民薙发。

豫王下令,限三日薙发。二十七日,常州太守宗灏差满兵四人至,居察院中,亨供奉甚虔。

严饬薙发。

二十八日,亨出示晓谕,申严法令。

邑民呈请留发。

二十九日,北州乡耆何茂、邢叔、周顺、邢季、杨芳、薜永、杨起、季茂、辛荣等公呈请县详宪留发,亨大骂不已。众哗曰:汝是明朝进士,头戴纱帽、身穿圆领,来做清朝知县,羞也不羞、丑也不丑?亨无如何,听之而已。

闰六月初一,倡义守城。

清晨,亨行香,诸生百余人及耆老百姓从至文庙。众问曰:今已顺,想无他事矣。亨曰:止有薙发尔。前所差四兵,为押薙发故也。众曰:发可薙乎?亨曰:此清律,不可违。遂回衙。诸生许用等大言于明伦堂曰:头可断,发决不可薙也。适府中檄下,有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之语。亨命吏书示此言,吏掷笔于地曰:就死也罢。享欲笞之,共哗而出。

下午,北门少年素好拳勇,闻之奋袂而起,各服纸册,蒙以棉袄,推季世美、季从孝、王试、何常、何泰等为首,鸣锣执械,扬兵至县前,三铳一吶喊。至县后,亦如之。四门应者万人。亨犹坐堂上,作声色,怒叱从役收兵器。众呼曰:备兵所以御敌,收之反为敌用,死不服。适亨老师无锡效顺之苏提学(一作旧学使宗敦)遣家人来贺喜,从私署出,在堂上骂曰:尔这些才们,个个都该砍头。众人诟曰:此降贼仆也!奋臂殴死。将头门、二门八扇,于丹墀内,焚其。亨出,欲亲执首事者。众不逊,直前裂其冠服。莫主簿惧,踉跄走匿。亨怯,许众备文详请免薙,众遂散。亨闭衙,急驰书于宗太守,并嘱守备陈瑞之飞报征剿。

临晚,县吏密告曰:自汝等散后,亨即传我备文详豫王,请兵来杀汝等;已马上飞递去矣。众怒,遂入署。以夏布巾系亨之颈,拽之曰:汝欲生乎、死乎?亨曰:一凭汝等。乃拘亨于宾馆。抵暮,亨向举人夏维新疾呼解救,众恐宵遁,因送亨于维新(或云走避乡绅曹子王家)。是夜,诸生沉曰敬等十三人集议覆上台,亨意欲多杀树威。议不协,遂散。

初二日,义民下方亨、莫士英于狱。

次早,方亨回署,闭衙不敢出。阖邑闻风响应,四乡居民不约而至者数十万计。三尺童子,皆以蹈白刃无憾。有不至此,共讦之。分队伍,树旗帜,鸣金进止,集教场,议战守,填塞道路,容足无处,分途出入,自辰至酉方息,合城罢市。亨惶急失措,乘肩舆登君山安民,诡称民义勇向误于陆承差杀一警百之说。众收陆,陆举家遁,毁其酿具、什物。秋毫不染指,有窃一鼎者,立斩以徇。宗太守行文解谕,拒不纳。士民等设高皇帝位于明伦堂,誓众起师,亨亦同誓称戈。各保赴县求发火药、器械,亨亦首肯。实乃潜驰书于宗太守,称已反,急下大兵来剿。时城门已诘细,搜得书,将使者脔之;入内衙,携亨出,并搜获莫主簿。莫恳降为明官,众不信,均下之狱。众曰:既已动手,同察院中有满兵四人押薙发者,盍杀之。于是,千人持鎗进院。四兵发矢伤数人,众欲退;有壮者持刀拥进,兵返走,一堕厕中、一匿厕上、一躲夹樯、一跳屋上,俱被提出。先是,四兵到府,伪作满状、满语,食生物,小遗庭内,席地而卧。至是,入内见幄灶釜颇丽,顿作苏语曰:我本苏人,非□子,乞饶命!众磔之。临死曰:莫主簿令我来,今害我。

是役也,有典史陈明遇者,素长厚,与民无怨,众拥为主而从其令。

初三日,发兵器安营。

先是,兵备曾化龙闻流寇至,造见血封喉弩,悬三、四间屋。兵备张调鼎亦铸大炮,储火药。至是,皆发之。

距城三十里者,各保咸领乡兵入城,令于夏港葫桥相地扎营,防清兵西来。临晚,方散。

守备陈瑞之夜遁。

忽传大兵由杨舍进,众疑杨舍守备沈廷谟曾赴县薙发,必为之向导,合城鸣金纠众,奋勇争拒。至东城,知讹传,乃返。适本营守备陈瑞之乘马赴东关,众怒其纳款、谋升参将,且代方亨申文请剿也,詈辱之。瑞之拔刀策马返,哗而进,杀其负纛一人、马二疋,瑞之亦伤,夜与其子越城遁(或云:众欲推为主,瑞之不从,甫出,以鎗刺之,跃屋上,趋出城,伏于荳田内)。

初四日,下陈瑞之于狱。

是早,执瑞之妻孥下狱。上午,城外兵缚瑞之父子来解,亦收禁。

赡军,城中戒严。

士民议曰:我等誓死守城,其老弱妇孺与不能同志者,宜速去。由是,城门尽闭,议守、议战、议更五方服色旗号、议借黄蜚为外援、议请阎典史为主将,持论纷纭,各出一见,日无宁晷。

发林令所藏封库藏赡军,不足;徽商程壁捐饷三万五千两,陈典史拜而纳之。入暮,又报大兵由常州抵申港,民兵争出御之。城中戒严,恐外兵乘虚,灯火彻夜,互为盘诘。漏二下,盘获细作时隆,命拘之狱。

初五日,搜获细作,讨武弁王珑,歼郡兵于奏望山。

黎明,士民齐集公堂,明遇同游巡守备顾元泌会鞫时隆,供称伏兵在城七十余人,奉太守令,每人给火药四斤、银四两、开元钱一百二十文,约于初八夜举火为号,外兵望火杀人,招词凿凿。当获羽四人,枭示。亟往庵观及空隙地,搜获六十有奇,复词连武弁王珑;珑遁,收其,尽杀之。在外乡民,即往售山,烧珑居,执其父与妻妾来献,并诛之;而宗太守果遣郡兵三百人间导袭,土人歼之秦望山下。明遇下令城中有能获细者,官给银五十两。

杀陈瑞之。

是日,杀陈守备(一作自杀),欲收其一妻、二子、一女、一仆尽杀之,其长子叩头请曰:我能造军器,幸贷我!仍系之狱。

初六日,大清发兵收

有青衣人,行于市,迹甚诡。乡兵疑而执之,搜出地图一纸,上书兵马从入之路及诸山瞭望埋伏处;并私书一函。询之,乃璜塘夏中书家人新投亨署遣出乞师者。送顾元泌拷讯,复供:沉曰敬及吏书吴大成、任粹然等在马三家协谋屠洗。收马三、大成等磔于市,曰敬仅以身免。粹然临刑曰:四门俱有大炮,汝等宜自为计。

士人既歼宗灏所遣兵,灏以事闻专阃。是晚,报大清马步兵千余从郡城出,水师统兵官王良亦率舟师进发,城中巡守愈严。西门月城内搜获细二人,审视锁钥、门键已坏,执守门兵拷讯之,招出买路银两;当与细作均斩城下。

初七日,义兵败于虞门。

是早,乡兵出城打仗。北门骁锐自立冲锋营,季世美令三鼓一炮造饭,四鼓二炮吃饭,五鼓三炮抬管,百人揭戈先往。老弱馈食不绝,令地保持铁筩,用锅底煤涂黑作假炮,安闸桥上。过浮桥,又命地方折断桥;经夏港,亦然。上午,至申港,方思造饭,塘报讹传清兵相距止五、六里,众奋呼曰:战而后食,未晚也。疾驰数十里,抵暮,至虞门,方遇战;彼众我寡,腹枵力乏,兼以马步不敌,冲锋兵败,世美阵亡,郡兵驰宿虞门曹坤家。

初八日,歼水师于双桥。

是早,城中避难者,皆挈妻子去;兵复出御,四乡负义勇而来者十数万人,咸以效死勿去为念。清兵亦观望不进,水师兵五百——领兵官王良,本邑中大盗降清者;舟经双桥(一作葫桥),田夫辱骂之。士卒怒,欲擒斩田夫,群拔青苗掷船上,泥滑不可驻足,大半堕水死。得登岸者,乡民围之,乃跪曰:献刀。铴锄下,浮蔽河,积如木筏,直至石撞,水为不流。

起旧游击徐观海为将。

观海,邑人,升太平营总兵,尝为游击。明遇以虞门之败,军行无帅,进退无所禀承,欲起为将。观海病,不能胜,命弟摄其事(弟行五,失其名与字;天香阁中有传),乃造令箭十枝,用大明中兴旗号,人执为信,防塘报讹传也。

观海于五月中随收福山港,六月初一到苏州,为清兵杀败而归。

初九日,拜邵康公为将。

时,城中尚无帅,徽商程璧荐回籍邵康公娴武事。康公年未四十,人材出众,力敌四、五十人。明遇乃同顾元泌等率众拜为将,邵亦招兵自卫。适旧都司周瑞珑领舟师数百人驻口,声言协助,借为犄角。粮皆北门馈送;不继,城中出典米给之。

举孝廉夏维新、诸生章经世、王华管粮饷,举中书戚勋、贡生黄毓祺、庠生许用等二十余人为参谋。

杀方亨、莫士英于狱。

方亨在狱,尝使作书退兵;后兵日进,乃密谋杀之,以绝内应。夜二鼓,带兵二十人拥入,赤身擒出,斩于堂上,并家属亲知(一云杀于夏维新家桂树下,一云拖出西门打死,一云为百姓焚死)。继杀莫士英父子、仆从,囚其妻妾。莫父潜逃三日,搜出斩之。

慕庐氏曰:亨系新朝县令,况所施为,皆分所应得;即两次请兵,亦势所难已。赫赫之威压于上,汹汹之势成于下,并不可谓亨激成之也。但城中既已举事,亦势不能不除之。惟士英不善立身,则枉送一死耳。

初十日,都司周瑞珑战大清兵于城西。

清兵进,营城西隅,元泌登城,请周都司往吴淞借兵于总帅吴志葵。吴不应,但言兵久无粮,能犒千金,当尽命。乃出林令去时署内封留之衣饰囊资共八百,复借典银二百,合成一千。城上给发。瑞珑约邵兵出东门,己从北门夹攻。邵兵亦至,瑞珑遇战不利,还驻口。抵暮,清兵扎营城南张孝廉园中。

慕庐氏曰:林令到任仅一载,流兵一扰,先事挂冠,其才、其识,均有足多者。至库藏封留,谓公物耳;而署内之囊资衣饰,留此何为者!其存心行事,迥非俗人所能臆度者,安得以「木瓜」谬称之!

十一日,大清兵屯麻皮桥。

清兵退屯麻皮桥,密遣二人入城,侦虚实;被获,枭示。城中亦遣一人侦清兵,至葫桥,见彼列炮严禁;伺其懈,尽投之水,以一炮复命。周都司奇而赏之。

清兵三日不至,城中逃难者咸以敌去,络绎归来。数日间,民人复聚。

下劣生尹吉于狱。

吉素不轨,谋内应。一日,暴雷震,闻马嘶声;众入其室,搜出马二疋、衣甲器械无数,当斩其仆唐宁,而下吉于狱,城中防卫愈固。

十五日,靖兵战大清兵于城南。

有传淮抚田仰示至,称即日统兵赴援,印押不爽,民疑喜集;后竟无至者。复有靖夏起隆者,统沙兵八百人(一作二十),原隶镇将高杰(一云曾破高杰骑兵),命一人执信字旗,渡来称,渴欲援。因遣夏维新、章经世往犒师,议给赏银四千两,料理猪羊、酒米、火药等物,俱极丰备。未几,两领兵官率众南来,酗酒赌博,人无斗志。战于城南,大挫,杀伤五百人,四散逃亡。有窃火药返者,靖署县事典史盘获,绑送处分。先是,大家给散银米每人钱一千,赍酒肉犒军;口军竟无功,故执之。程璧亦开典,靖沙兵败,归恨之,起掠一空。后有泰兴张九达者,名逵,善拳棒;因靖邑兵败,田淮抚乃檄朱公子借逵兵三千渡而来。清兵放牛马于两石湾,逵率亲信三十余人登岸收之。伏发,逵与三十人无一脱者,骁勇耿和尚亦死。

乡兵打仗。

外兵军势日甚,各乡保乡兵距城五、六十里者,日入城打仗,荷戈负粮,弃农不顾。不用命者互相攻讦,虽死无悔。

陈典史每巡城,凡搏战至城下者,必开城奖纳,鼓以忠义,有功必赏,献敌首一级给银三两,或为下拜。

乡兵阵伍散乱,进退无节。然清兵所至,尽力攻杀,多有斩获;即不胜,亦未尝俯首效顺也。有高瑞者,为所缚,令薙发降,宁死不屈。是以清兵不得安处,相对多楚容。

命程璧乞师。

时,黄蜚由芜湖屯兵太湖。总兵吴升嘉,字之蔡;由吴淞驻兵福山,纠洞庭两山之民,接应常熟,攻破苏州,声势百倍。陈典史命程璧往二处乞师,兼在田淮抚处。璧尽出所储钱十四万金充饷,往乞不应,复在徽郡金声、天一处。及至,兵已溃。比返,城已陷,遂为僧于徐墅。

鲁王监国于绍兴,唐王称号于福州。

南都既破,天下旧臣、遗老志不忘明者,皆辅明之余孽,以冀中兴。于是,赵王起于太湖,义王起于崇明,桂王起于广西(号兴隆),潞王起于杭州,靖王称监国,保宁王起于河南,罗川王、永宁王起于湖东,益王集二千人起兵,惠王、瑞王、安仁王、永明王、德化王、安东王、晋平王纷纷不靖。

闰六月初九日,张国维、陈函辉等迎鲁王监国。初十日,黄道周、张肯堂迎立唐王,改元隆武。浙、闽起事,南北民心煽动,豫王留兵二千驻苏州,大军悉下浙,仍命刘光斗安抚常州。

二十一日,大清兵围城。

清兵连日不能克,羽檄乞师,爰命七王、八王、十王等率将弁千员、马步十余万向进发。降将刘花马良佐为先锋,首掠西门,民出战,被杀者五十人,而清兵不伤,乃退归。移兵至南关,邵康公往御不克。众以康公为无功,其守南关也,士民不许出入而私放其乡人,爰下之狱。清兵历东门到北门,分十六营围城,继烧东城,大掠城外富户,乡兵死战,败走。清亦丧其骑将一员。分兵北门,乡兵三路御之,两路皆溃。数十人据桥力战,杀其骑将,乃收兵返。

二十三日,大清兵掠东乡。

清兵合营并北,焚民居,多杀戮。转掠而东,大桥东西湾二保拒之,杀其骑将二员。泗善港葛辅弼父子率兵五百人,自负剽悍,入城赴援,各保咸出兵助之。但素为盐盗,不谙纪律,亦至民家劫掠,酣饮樗蒲。至三官殿,勉强战,歼焉。清兵乘胜东下,恣掠大桥、周庄等处,搜山掠地,肆意抄杀,所伤老弱、男女无算。周庄民搜敌索战,侯城人(一作陶城民三人)杀其骑将一员,乃退。

兵乱日久,政令不能出城,远乡叛乘衅索券、焚宅、弒主者,络绎而起。烟光降火相杂蔽天,大家救死不暇。

清兵日多,旋营君山、黄山,烧掠四城民居,昼夜不绝。

二十四日,大清招降。

刘良佐作招降书一纸,从东城外射进。其书曰:传谕乡绅士庶人等知悉:照得本府原为安抚地方,况南北两直、川、陕、河南、山东等处地方俱已薙发,惟尔一处故执违国令,何不顾身家命!即令本府奉旨平伊,大兵一、二日即到。尔等速薙发投顺,保全身家。本府访得该县程璧,素系好人,尔等百姓即便具保,本府题叙管尔县。如有武职官员,亦具保状,仍前题叙,照旧管事。本府不忍杀尔百姓,念尔等皆系清朝赤子,钱粮犹小,薙发为大。今秋成之时,尔等在乡者即便务农,在城者即便贸易。尔等及早投顺,本府断不动尔一丝一粒也。特谕。

二十五日,义民答书。

陈典史及城中士民等公议回书,秉笔者王华也。其略曰:礼乐之邦,忠义素着;止以变革大故,随时从俗。方谓虽经易代,尚不改衣冠文物之旧。岂意薙发一令,大拂人心。是以乡城老幼,誓死不从,坚持不二。屡次兵临境上,胜败相持,皆以各乡镇勤王义师闻风赴斗。若城中大众齐心固守,并未尝轻敌也。今天下大势,所争不在一邑,苏、杭一带俱无定局,何必恋此一方,称兵不解。况既为义举,便当养百姓,收拾人心,何故屠戮、、烧抢、劫掠,使天怒人怨,怆目痛心。为今之计,当速收兵,静听苏、杭大郡行止。苏、杭若行,何有一邑。不然,纵百万临城,死守之志已决,断不苟且求生也。谨与诸公约,总以苏、杭为率,从否唯命,余无所言。

慕庐氏曰:随时从俗,已自认从清;所不肯者,薙发耳。然苏、杭若行,何有一邑,亦是老实言语。使良佐竟坐实此言,收兵他住,俟平定苏、杭后,发一使至城下,其又何辞?且究属拳大地方,即缓缓收服,不患其翅飞去也。计不出此,而损去三王、十八将,或亦彼此有定劫耳。

二十八日,都司周瑞珑逸。

良佐令军士四散焚劫,乡兵见清兵势大不可敌,悉远遁,无复来援者。周都司亦扬帆去。

二十九日,追杀乡兵。

良佐仍令军士追杀远窜乡兵。

七月初一日,专意攻城。

良佐再令军士搜杀星散乡民,而乡兵断绝,遂专意攻城矣。

城中严御,外军箭如雨注,城上人一手以锅盖自蔽,一手接箭,日得三、四百枝(一作三、四十万)。

初五日,诛守备顾元泌。

外兵攻城时,元泌登城射敌,矢每不及敌而坠;众疑之。其效用马矮子,窃火药从城上投敌,众执之,同往搜元泌寓,得请兵文书一道。盖闰六月初,众会申文田淮抚请兵,元泌私易文缓兵,故原文犹在寓也。遂诛元泌并效用者四十人,内应遂绝。

迎原任典史阎应元。

应元字丽亨,北直通州人,由武生起椽吏,官京仓大使。崇祯辛巳,赴典史任。始至,海寇顾三麻子率数百艘犯黄田港,应元集兵拒守,手射三矢,应弦而倒,贼畏不敢犯。后又平盐盗,弭民乱,邑民德之,为肖像社学中。以大臣论荐,特授都司札,军前檄用;而马、阮用事,仅平转广东韶州英德县主簿。母病兼道梗,挈家避居砂山之麓。变作时,陈典史与邑士民即拟敦请,元泌百计挠阻。至是,泌诛,遂决意迎之。漕抚田仰亦移文劝勉。明遇端使十六人,缒城夜出,至其居。应元曰:尔等能从我则可,不然不为若主也。众曰:敢不惟命是听。

初九日,阎应元入城。

祝塘少年五十人(一作六百人)执械护送,经七里庙,题诗于壁,以见「事则万无可为、死则万无可免」也。及至城,谓乡兵裹粮而来,势不能入;且乌合之众,不足制胜,厚犒遣还。独与家丁王进忠等四十八人入守。

始至,即出邵康公于狱。

发原任兵使徐世荫、曾化龙所造火药、火攻器具为用,伊在任时所监造者。

次,传谕巨室,各出资助饷;镪不足,凡泉货百物得估值充数,收储察院内,备民兵犒赏诸费。

乃大料民居,尽知城中若干保、若干户、若干口盯壮老幼若干人,悉取注册。择骁勇者隶麾下,卒赖其力,以成义举。

初十日,祭旗发令。

命各城收拾衣甲、器械、祭旗。

命武举人王公略守东门,把总汪某守南门,陈明遇守西门;应元自守北门,而与明遇仍总督四门,昼夜巡历。

命开城门,合乡兵二十余万人与在城民兵,分保而守。城门用大木塞断,派十人守一垛。卯时,喊杀一声;午时再派十人,喊杀一声;酉时,仍换前十人,随宿。夜半,再换后十人更番,周而复始。城下设十堞厂,日夕轮换,安息烧煮。公屋无用者,毁拆砖瓦,使瞽目人传递不停。十人小旗一面,百人大旗一面、红夷炮一座。初时,夜间两堞一灯,继而五堞一灯,后遂八堞一灯。初用烛,继用油,后以饭和油则风不动、油不泼。每堞上瓦四块、砖石一堆,井井有条,丝毫不乱。乡兵由是复振。

命章经世、夏维新、王华主刍粮,每人给米、盐、蔬菜若干,每户给油火若干;四门堞城,各给油蜡若干。

传齐北门冲锋营士千人,选李从孝为先锋、何常执大旗、王试挂得胜鼓、何泰吹号头,准备军服、器甲。

苦乏油,命健儿取椎车入城中,给以藏豆,膏火足用。盐不足时,「海寇」载两大舰,由黄田港进;鱼则从水关入,举网即得。但苦无矢,乃命月黑夜束草为人,外披兵服,人持一竿,竿挑一灯,直立雉垛,士卒伏垣内大噪;北兵望见,矢如猬集,获强矢无算。

由是,围城中有火药三百瓮、铅弹子千石、大炮百位、鸟机千张、钱千万贯、絮帛千万端、酤千酿、果万钟、豆千酙、刍藁千万束、盐万斤、铜铁器万枚、牛千头、羊豕千只、干鱼千包,蔬千畦。

十一日,大清兵攻北门,七王死之。

外兵知城中不可动,乃伏炮攻北门,第四铺御之,矢石如雨注,外兵不敢近。主帅怒,命上将九员先驾云梯上城。城上长鎗刺之,死者四,而伤者五。有身中三箭者,有劈去头颅者,有堕下成虀粉者,有火箭烧死者。主帅益怒,奋身独上,势甚猛。有霸王刘耐者,以短鎗拒之。彼以口啮鎗,拔刀欲砍;一人挺鎗中其喉,遂仆。城下外兵散走,皆失声大哭曰:此七王也。

二都督大怒曰:我得北京、得镇、得南京,未尝惧怯,未尝费力;不要说拳大的地方,就如此费力。遂传令十营内选猛将几员、步军三万,札云梯十张,来日分十处上城,如有退者立斩。

十二日,大清兵仍攻北门,二都督死之。

清晨,城外放炮吶喊,三万军造浮桥十条,一齐过外城河,分十处运云梯上城。城上用砖石掷下,长鎗拒敌。或以船蔽体而进,城内炮石杂施,无不立碎。凡城堞四,进者两对,见兵至,发炮弩毙之。其来攻城脚者,以长阶沿石掷下;或旗竿截断,列钉于上投下,死伤无算。二都督恃勇,衣三层甲,腰悬两刀,肩插两刃,手执只刀,独登云梯,毁雉堞,跨上城垛,执刀乱砍。城上以棺木支御,鎗刺其身不能入。或曰:止有面可刺耳。遂群刺其面。旁堞垛一汤姓童子,持钩镰鎗,用刀钩断其喉管;竹匠姚迩,割其头,身堕城下,外兵齐来抢。城上梆鼓齐鸣,砖石、小箭如雨点下,伤千余人。复用牛皮帐挡住矢石,始拖去。后刘良佐日令军士拜索其头,不允;愿出银买,乃命将银当面装入银鞘,吊入城。又命军士罗拜,口中高叫「还我王爷的头」。然后以蒲包裹一黄狗头掷还之。将头悬城上,外复苦求,乃投下;取去缝合,挂孝三日,令道士设醮招魂。有红箭衣六人,拜城下;内发炮,化为尘。又一日,持祭物来奠,一僧捧金帛随行,道经何家埭;内发炮毙之,取其酒食饷守城者。

应元既却北城攻,知不日清兵必大至,广为战具,招青旸弩师黄鸣岗与其从千余人入城,造小弩千张、小箭数万枝,分派守城军士。又用季从孝所合火药敷箭头,射人见血立死。弩长尺余(一作四尺)、箭长五寸(一作一尺),百步之外,命中如志。应元初入城,鸣鼓门堂,鼓内跌出小弩十余张,上刻「诚意伯刘基造」数字,即鸣岗所造弩式也。出陈瑞之子于狱,令制火砖、木铳。火砖广三、四寸许,着人即烧。木铳类银鞘,长三尺五寸,广二、三寸,木为之,中藏药;敌至投下,机发木裂,铁菱角飞出,触人即死。应元自造挝(一作锤)弩,用铁一块,旁设数钩,系以棉绳;掷着,即勾进斩之。又仿旧制造火球、火箭之类,无不曲尽其妙。故清兵虽众,向城畏服,战栗无人色。其自北来者,闻之皆胆落,无不以生归为祝。

十四日,诈降,薛王死之。

前此,北州薛王营令人执旗招安。十三日,阎、陈二人令范、周、朱、季四生员至薛王营答话,若有将计就计之处,速还报。四生至薛王营,留宴饮,馈元宝四锭重二百两。四生归,献计曰:必得舍命百余人,命前数人执降旗,后握木铳,假充银鞘,赚开营门,可以济事。二人相视,哂而点首。是日。百余人握木铳,桶底安砖,即令四生前导。四生面面相觑,立斩之(季生名学文,芳之嫡叔祖);另点白发耆老数人,执降旗,焚香前导,缒城出。至薛王营,通报献银买命,求免杀戮。薛王大喜,升帐放炮,吩咐开营门,将银抬入帐中;正要令将收验,一时火发炮裂,烟焰蔽天,震响如雷,触者咸死。薛王惟剩一头;帐中上下约伤二千余人,内伤上将二员。当日,十王命三军挂孝,合营举哀,礼薛王头于北州苏家墩。

清兵屡失利,请兵羽檄旁午;兵赴上,日以千数。刘良佐作劝民歌谕降,弗听;遂设牛皮帐,握城东北隅,城上压以巨石。

十五日,大清兵攻东北城。

良佐命西南放炮,东北掘城皆用山爬(?),城内以火球、火箭拒之。外兵欲退,良佐止之。城内仍以投砖石,不及避,数百人悉死城下。良佐惭甚,又设三层牛皮帐,中设九梁、八柱。矢石投之,皆反跃不能入,乃取人粪,和以桐油煎滚浇下,实时皮穿,及其身,肉烂而死。未及者,皆惊惶散去。内以绳系铁槌掷之,钩入城中,枭首。外兵手足无借,纷纷逃散。敌营疑守城者杀下,遂发铳御,反伤马步卒无数。后由西门,经闸桥,依君山为营。俟其半渡,炮縏之,应声仆;或以木门自蔽,用小箭射之,中其手,手钉在门,号叫痛甚,即不获生。又作大浮桥,从黄田港暗渡,登君山,瞰城中;亦为炮所中,移营去。

十六日,四出乞援。

是时,田淮抚已从鲁王于绍兴,黄蜚、吴之葵同入太湖。贝勒引大军趋吴淞,二人兵败被执,两处俱已绝望。

「海寇」顾三麻子率舟师来援,巨艘数百号;留三日,遇战不利,扬帆云(顾三麻子名顾容,自号忠义王)。

有义王者,明之宗藩,太监季太传、田军门、荆监军、总兵来贡各统兵辅之,建义旗于崇明,称海上雄兵十万。太仓、昆山、嘉定各处响应,同往乞师。王与太监词慰劳,仅以空言塞责。后遣其将往驻口,宁其愚率僧兵数百赴援,扎营砂山,战甫合,知不可敌,皆遁去。

闻兵部严子张名栻者,时与敏守常熟,亦往乞兵。初不应,旋以唇齿相关,金秀才矿(字贡南),集勇四百余人,先驻砂山档住来路,俟子张军到,一齐进取;八、九日无耗,遂先发。良佐差铁骑三千邀截周庄左右,全军俱没,贡南仅以身免。

城守纪(卷下)韩菼

城守纪卷下

长洲慕庐氏韩菼编

大清移营墓。

孤城死守,外兵屡败,内亦杀伤相当;用炮打北城,彻夜不息,城垛陷数丈。应元命石匠往外取石料,匠难之;再拜遣之,匠为感动。修固后,严御如初。

外兵依墓深林以避矢石,折门窗屋木为浮桥,渡河城下。城上协力拒守,矢石下,不能支,欲遁,其将斩先走者二人。复驱而前,赍云梯至城下,凡三十余处。一将突出,众先上;内发炮横击之,随云梯仆。外兵走,内缒人出,收其云梯、器仗等物,并伐墓松楸,使敌无所蔽,取浮桥以供薪。一骑将既拔己所中箭,复下马拔马股所中箭;又恐马中毒,用口收其血,力策而返。

十七日,兵劫营。

良佐移营十方庵。是夜,应元择勇士千人,出南门劫营,或执板斧、或执短刀、或用扁担,突入敌营,伤千余人。及他营来救,内兵已入城矣。

解到大炮百位,收民家食锅铸为铁弹,重十三斤,纳大炮以攻。

十八日,刘良佐劝降。

良佐前命十方庵僧向城跪泣,陈说利害,劝众早降。城中以「效死勿去」谕之。是晚,僧又至,却之如初。

良佐策马近城,谕民早降。因踞吊桥,约城上释弓矢,谓应元曰:宏光已北,南皆下,若足下转祸为福,爵位岂在良佐下!何自苦如此!公从容对曰:邑士民,咸谓三百年食践土,深戴国恩,不忍望风降附。应元乃大明典史,义不得事二君。将军位为侯伯,身拥重兵;进不能恢复中原,退不能保障左,何面目见我忠义士民乎!良佐惭而退。

七月十九日,具勒统兵攻

良佐复奉命来招安。应元曰:有降将军,无降典史。一声梆响,火箭齐发。良佐连跨三、四马逸去,太息曰:人没救矣。具勒博洛既定松,悉统所部共几二十万来;以师久无功,将刘帅捆责。躬巡城下者三,复登君山望之,谓左右曰:此城舟形也,南首北尾;若攻南北必不破,惟攻其中则破矣。

缚降将黄蜚、吴志葵至城下,命作书劝降。蜚曰:我于城中无相识,何书为之?葵涕泗颐,情词悲楚。应元叱曰:大臣被缚,当速就死,安用喋喋为!再拜泣去,蜚默无言。

二十日至二十七日,用炮猛攻。

具勒见城中守义不可动,进攻益急。分兵先钞断各镇救兵,乃以竹笼盛火炮,鼓吹前迎,炮手被红,限三日破城。于城南侧放起,炮声震处,城垣五处崩裂,飞弹如电。一人立城上,头随弹去,而身僵立不仆;一人胸背俱穿,直立如故。城裂处,内以铁叶裹门,贯以铁絙护之。又以空棺实土,障其垂坏者。又用絮浸水覆城上,以防火攻。时,东、西、南三门俱坚守,惟北门一保,人独少。具勒舁炮君山下,放炮者用竹栈包泥,而蔽伏其侧,俟炮发,放者即抹去炮中药矣,盛药再炮,连珠不绝。城上欲击放炮者,铁子遇竹篓软泥即止,不能伤。后又移炮近城,放炮者豫掘地,塞两耳,燃火即伏中;盖恐震破胆死也。

甲士爬城。

日中时,众方食,明遇闻铮铮有声,往探,见外将六人,衣重甲,縳利刃,持两钉插城隙,攀援而上。其余镔铁介冑,接踵而上者无数。刀斧击之不能伤,用长鎗刺其首始堕城下,余悉退避。

神兵助阵。

外兵大怒,大举来攻。忽见一少年将持戟冲突,锋不可当。战毕,不知所往。众疑土神陈烈士,悉往虔祀。又见绯衣将三人,登城指挥,外兵不敢进。执土人问姓名,不知所对,远近讶为神助。内舁关帝、睢王、二东平王、城隍神五像,张黄盖巡历城上。以磁石捻神须,遇铁器,须辄翕张,用关捩扶神手指挥。外兵遥望,疑为将,咸惊布。良佐命其子攻城,正当睢王像神指挥开炮,一发而薨(城破日,良佐砍开睢王头。众又砍伤东平王以报仇)。

一日,风雨夜作,城上灯不能燃,率众哭祷睢王。忽神光四起如画,四门灯火,彻夜不灭,外兵无可设施。

掠东南乡。

清兵东掠大桥、周庄、华墅、陶城、三官、祝塘等镇;祝塘人拒之,兵燹之惨,甲于他镇。分掠陆官、舍桥,有徐玉扬者有膂力,望清兵蜂拥而来,遂匿桥洞中,见二卒引一将过,状甚伟;跃出登岸,杀之。称将之首,重十八斤,悬于树上,后兵多畏避。其树至今尚存。

南掠至峭岐,询土名,即回骑;盖嫌音似「消旗」也。掠至青旸,乡民严守圩堤,行列如军伍;防有伏,不敢入。

二十八日,大清兵攻北城,阎应元伤右臂。

炮击北城角,城裂;夜半,修讫,敌以为神。铁丸中应元右臂,应元伤,犹左手握搠,格杀数人。

应元躯干丰硕,双眉卓竖,目细而长曲,面赤有须。每巡城,一人执大刀以随,颇类关壮缪。外兵望见,以为天神。而号令严肃,凡偷安不法者,必贯耳鞭背示众,虽豪右不少贷。然战士困苦,必手自注汤酌酒,言慰劳;如遇害,则立具棺衾,哭奠而殓之。接见敢死士,则不名,俱称兄弟。每遇事,必询于众曰:我兄弟谁当此事者?有人号于路曰:我欲杀敌,苦无短刀。即以所佩之刀值三十金者,亲解佩之。明遇本长厚,每事平心经理。遇战士劳苦,抚慰至于流涕。有倦极假寐者,以利害劝谕之,不轻呵叱。二人待下如此,故民怀德畏威,濒死不悔。

慕庐氏曰:昔日张、许,今日阎、陈,情事不同,而围城风景,恐是一样。勋业同,而效死心肠,亦是无二。至分城而守,情作事,彷佛相同。说者谓阎是严父,陈是慈母。如此不愧为民之父母。

二十九日,大清攻南城,十王死之。

复攻北城,应元命每人纳石一块,顷刻如山积,甃石城一重于内。外知不可破,徙攻南城,炮声震天,闻二百里。一昼夜用火药万五千斤,城墙几陷。清兵乘势拥上,刀矢如猬,守城者不能御,乃发炮猛击,伤敌数千人。敌于外亦发炮对击,忽见女将一员立于城上,将袖一拂,敌炮回击,自毙其马步无数,众以为前湖烈女云。

十王痛薛王中计而亡,命大将掠城外居民大箱千余只,在十方庵后迭成将台,高与城齐。十王坐其上,用上将四人、亲军二百四十人围绕令台傍,亲军各持狼烟喷筒先发,将南京、镇大炮五,六步排一座,共计百座,令闻号齐发,猛击东南角城。守城军士不敢开目。应元伏城膝行,看明十王在台指挥三军,遂命中街巷口有力之汤三老儿掮一大炮,对准十王安放。应元又左右细看,丝毫不爽,然后亲自燃火放去。汤三老系重听,尚未知,端立呆望;而火路一条,十王、四将暨二百四十人齐随火灭;惟有黄伞一把在半天圆转,一脚连靴自上而下。

慕庐氏曰:三王、十八将,皆殁于王事;荡平后,宜庙食于兹土。

八月初二日,烧外营,杀夏维新、王华。

应元遣周祥、金满、李芳、针子等四人夜出烧营,外兵被火,梦中惊觉,焦皮烂者甚众。忿甚,四散杀掠。应元命赏祥等银各一两,夏维新、王华每两实给六钱,众大哗。应元恐人心激变,不得已,斩之。盖围城日久,储饷将罄,短给本非克扣;因维新于发时误听方亨作揖劝众,至此众怒未释,故欲藉此陷之。华虽引明遇自解,亦难独免

慕庐氏曰:饷缺费繁,围城中恰难指置;二人通融调剂,亦属一时权宜。此情此势,应元岂所不知;无奈众人之藉是泄忿也。至代方亨劝众,事后论之,赤不甚错。各图献策,业已归顺,官民和协,省得激成祸端;无奈众人之喜事乐祸也。若章经世同主刍粮而漏诛、同陷围城而免死,岂别有保身之道欤!

命许用掌刍粮。

刍粮乏人,以许用能,命佐章经世。

杨舍守备沉廷谟举城降。

民昼夜守御,亦甚惫矣。然扬兵稍后,口中有然疑者,必立斩之。

清兵四出杀掠,民不聊生。有先薙发赴营归顺者,城上望见,必怒詈,虽至亲如仇敌;而外兵日出打粮,刻无宁晷,畏祸者俱窜远方。

杨舍营守备沉廷谟,敛民钱,赍牛酒赴良佐营修款,祈免杨舍一方之死。良佐许之,给大清号旗四面,悬杨舍城四门。廷谟旋披发乘马历城下,劝民速降;内将开炮,乃遁去。

诈降。

一日,众诈降,遍取民间乱发投城下诱敌;外兵相顾惊喜,报良佐。良佐曰:未可信也,须察其守城人薙发否。众探之,始知为诈。

议和。

贝勒使人缓言乘说,第拔去「大明中兴」旗号,悬大清旗号四面,斩四门首事者数人,余悉宥不诛;即不薙发,亦当饬兵返。应元曰:宁斩我一人;余无罪,何可斩也。

议不决而止。

贝勒又进大清旗四面,使竖四城,亦即退兵。内遣诸生朱晖吉、耆老王晴湖等四人诣外营会议,方缒城,良佐即策马迎去,留饮终日,备极款洽。约归顺后,誓不杀一人;但遣官上城勘验,即收兵复命。将别,又各赠五金,约三日定议。吉等入城,匿金不言,而主议降顺,众不听。至期,外兵向城呼吉等,内询故,备述留饮赠金事;内立斩四人,复严守。

劝降。

吴军门督兵至上,宰牛誓诸将,归顺后不许杀掠。

王海防自恃居郡有恩信,临城招抚,众无应者。摄政王晓谕招安,合城不听(此初六日事)。豫王示到,以矢射入城中,言明已亡,何苦死守。内书其后曰:愿受炮打,宁死不降。射还之(初七日事)。

初八日,钉炮眼。

是日,大雨;民立雨中受炮,毫无降意。夜半,应元使善落水者陈宪钦渡外城河,钉没外兵炮眼,缓二日不攻,城内乘夜修砌城垛。后五日,良佐恐城内复来钉眼,命军士昼夜攻击。至夕,风雨怒号不已,炮乃止。

初九日,甃南城。

再纳石甃南城,高于旧三尺。

应元预令人将麦磨面,制造月饼。

十二日,甃北城。

又甃北城,城中石灰将缺,不能乘夜修城。又饭米渐少,征民间元米以备缺乏;令二日一给,不得预领。贝勒侦知之,欲留军四万为久困计,饬大兵北上。良佐不可,乃止。

十三日,登陴楚歌。

给民间赏月钱,计至十七日止,百姓携壶觞登陴,分曹快饮。许用仿楚歌,作五更转曲,令善讴者登高传唱,和以笙笛箫鼓。时天无纤翳,皓月当空,清露薄野,剑戟无声。黄弩师鼓琴于西城之敌楼,歌声悲壮,响彻云霄。外兵争前窃听,或怒骂、或悲叹,甚有泣下者。

良佐乃作劝降词,使士卒相倚而歌,与僚佐饮帐中。酒未数行,城上炮发,亟避去。

十九日,北门阻降。

外犹多方招降,三城亦有犹豫者;惟北门誓死益固,众意遂决。

二十日,大清兵攻东北城。

贝勒从四十余骑绕君山青龙庵左,相地形。城上望见,炮弩齐发,骑皆踉跄蹂躏,贝勒仅以身免。

金陵又解到大炮二十四位,较前更大,每舟止载一位,仍收沿城民家铁器铸炮子重二十斤。又筑土垄,以避矢石。将攻东城,机泄,移至东北角。大雨如注,一昼夜炮声不绝,县属悉为震动。城中困疲已极,计无所出,待死而已。

是日,城上人吶喊,外兵闻之皆鬼声。城中四隅空旷处,遥见白鹅数万飞泊,迫视之,毫无形影;识者谓魂升魄降。白鹅者,即劫数中人之魂也。

二十一日,城陷。

前月二十四日,京中遣国师和尚来,日日绕城细看。至前日,始看明,向贝勒云:城形似芙蓉,若在瓣上攻打,越打越紧。其蒂在东北角,打花家坝;花蒂既碎,花瓣自落。故贝勒令数百人尽徙二百余座大炮至花家坝,专打东北城。铁子入城,洞门十三重,树亦穿过数重,落地深数尺。是日,雨势甚急,外用牛皮帐护炮装药,城头危如垒。城上见外炮猛烈,见燃火即避伏垣内。炮声过,周麾而登。外宽之,故放空炮;乃于中一炮只放狼烟,烟漫障天,咫尺莫辨。守城者谓炮声霹雳,兵难遽入;而清兵已潜渡城河,从烟雾中蜂拥突上,众不及御而溃。

午刻,有红光一线直射入城,正对祥符寺,城遂陷。

方清兵上城时,城下人犹向城列阵。清兵恐有伏,持刀立视,半日不敢下。相持至暮,城中沸,阵亦乱,乃得下城。

阎应元坐东城敌楼,索笔题门曰:八十日带发效忠,表太祖十七朝人物;十万人同心死义,留大明三百里山。题讫,引千人上马格斗,杀无算。夺门西走,不得出;勒马巷战者八,背被箭者三。顾谓从者曰:为我谢百姓,吾报国事毕矣。自拔短刀,刺胸血出,即投前湖中。义民陆正先欲从水中扯起,适刘良佐遣兵来擒,言与有旧,必欲生致;卒见发浮水面,出而缚之。良佐踞坐干明佛殿,见应元至,跃起,两手拍应元肩而哭。应元曰:何哭!事至此,只有一死,速杀我!贝勒坐县署,急索应元;(应元)至堂上,挺立不屈,背向贝勒,骂不绝口。一卒以鎗刺其胫,血涌沸而仆。日暮,拥至栖霞庵。庵僧夜闻呼「速杀我」不绝口,已而寂然。天明,已遇害。家丁存者犹十余人,询其不降而戮之,偕死一处。陆正先,亦同殉。有维新上人者,在围城中与应元晓夜共事;应元所着「和众乘城略」,维新以授黄子心,子心又旁采见闻,着「阎公死守孤城状」。

陈明遇令闭衙举火,焚死男女大小共四十三人,自持刀至兵备道前下骑搏战,身负重创,握刀僵立倚壁上,不仆。

训导冯厚敦,公服缢于明伦堂,妻与姊投井死。中书戚勋、诸生许用,合门焚死。

八月二十二日,屠城。

次日,犹巷战不已,清兵用火攻败之。四民骈首就死,咸以先死为幸,无一人顺从者。下令从东门出者不禁,又下令十三岁以下童子不杀,男女老少赴水、蹈火、自刎、投缳者不能悉记。内外城河、泮河、孙郎中池、玉带河、涌塔庵河、里教场河处处填满,迭数重,投四眼井者二百余人。

二十三日,止杀。

满城杀尽,然后封刀。午后,出榜安民。城中所存无几,躲在寺观塔上隐僻处及僧印白等,共计大小五十三人。是役也,守城八十一日,城内死者九万七千余人,城外死者七万五千余人。

慕卢氏曰:臣心已尽,臣力已竭;土归新朝、身还故主,臣节于以完矣。

又曰:记生死总数,各本多寡不同;见于传略及他处者,互有同异。当时所闻异辞,张皇约略,未知孰为清册也。载笔者无从考核,亦仅各据所闻而已。

守城记许重熙

以乙酉六月方知县至,下薙发之令;闰六月初一日,诸生许用德悬明太祖御容于明伦堂,率众拜且哭曰:头可断,发不可剃。下午,北门乡兵奋袂先起,拘知县于宾馆;四城内外,应者数万人,求发旧藏火药器械,典史陈明遇许之。随执守备陈瑞之,搜获在城细。以徽商邵康公娴武事,众拜为将。邵亦招兵自卫。旧都司周瑞珑船驻口,约邵兵出东门,己从北门协剿。遇战,军竟无功,敌势日炽。各乡兵尽力攻杀,每献一级,城上给银四两。

是时,叛乘衅四起,大家救死不暇。清兵首掠西城,移至南关。邵康公往御,不克。敌烧东城,火劫城外富户。乡兵死战,有兄弟杀骑将一人。乡兵高瑞为敌所缚,不屈死。周瑞珑下船逃去。

时旧典史阎应元,已升广东英德县主簿,以母病未行。会国变,挈家侨居邑东之砂山。明遇曰:吾智勇不如阎君,此大事,须阎君来。乃夜驰骑往迎应元。元应投袂起,率家丁四十余人入城协守。敌四散焚劫,乡兵远窜,无复来援者。敌专意攻城,城中兵不满千,户裁及万,又饷无所出,应元料尺籍,治楼橹,令户出一男子乘城,余丁传餐。已乃发前兵备道曾化龙所制火药、火器,贮堞楼。已乃劝输巨室,令曰:输不必金,出粟菽、帛布及他物者听。国子上舍程璧首捐二万五千金,捐者麇集。于是,围城中有火药三百罂、铅丸铁子千石、大炮百、鸟机千张、钱千万缗、粟麦豆万石,他酒酤、盐铁、刍藁称是。已乃分城而守,武举黄略守东门,把总某守南门,陈明遇守西门,应元自守北门,仍徼巡四门。

时,清兵薄城下者已十万,列营百数,四面围数十重,引弓仰射,颇伤城上人。而城上礧炮机弩,乘高下,杀伤甚众。又架大炮击城,城垣裂;应元命用铁叶裹门板贯铁絙护之,取空棺实以土障隤处。乃攻北城,一人驾云梯独上,内用长鎗拒之;将以口纳鎗,奋身跃上,一童子力提而起,旁一人斩首,堕城下。或曰:此七王也。又一将周身服利刃,以大钉插城而上,内用锤击毙之。敌骑日益,依君山为营,瞰城虚实。居民有黄云者,素善弩,火镞发弩,中人面目,号叫而毙。陈瑞之子在狱制木铳,铳类银鞘,从城上投下,火发铳裂,中藏铁乌菱,触人立死。应元复制铁挝,用棉绳系掷,着人即吊进城。又制火毯、火箭之类。敌皆畏之,乃离城三里止营。帅刘良佐,故宏光四镇之一,封广昌伯,降敌为上将;设牛皮帐攻城东北角,众索巨石投下,数百人皆死。良佐移营十方庵,令僧望城跪泣,陈说利害,众不听。良佐策马近城,呼曰:吾与阎君雅故,为我语阎君,欲相见。应元出,立城上,良佐谓之曰:宏光已走,南无主;君早降,可保富贯。应元曰:我明朝一典史耳,死何足惜!汝受朝廷封爵,为国重镇,不能保障淮,今日反来侵,何面目见吾邑义士民乎!良佐惭而去。应元伟躯干,面苍黑,微髭;严毅,号令明肃,犯法者鞭笞贯耳不稍贳。然经财,赏赐无所吝。伤者,手为裹创;死者厚棺殓,酹醊而哭之。与壮士语,必称好兄弟,不呼名。明遇宽厚呕煦,每巡城,拊循其士卒,相劳苦,或至流涕。故两人皆能得士心,乐为之死。一夕,风雨怒号,满城灯火不然。忽有神光四起,敌中时见三绯衣在城指挥,其实无之;又见女将执旗指挥,亦实无之。敌破松,贝勒率马步来上,缚吴志葵、黄蜚于十方庵,命作书招降。蜚曰:我与城中无相识,何书为!临城下,志葵劝众早降,蜚默然。应元厉声曰:汝不能斩将杀敌,一朝为敌所缚,自应速死,奚喋喋耶!志葵大泣拜谢。城下大炮日增,间五、六尺地一具,弹飞如雹;一人立城上,头随弹去而僵不仆。又一人胸背洞穿,而直立如故。会八月望,应元给钱与军民赏月,分曹携具登城痛饮,而许用德制乐府五转曲,令善讴者曼声歌之。歌声与刁斗笳吹声相应,竟三夜罢。具勒既觇知城中无降意,攻愈急。梯冲死士,铠冑皆镔铁,刀斧及之,声铿然,锋口为缺。炮声彻昼夜,百内地为之震。城中死伤日积,巷哭声相闻。应元慷慨登陴,意气自若。旦日大雨如注,至日中,有红光一缕起土桥,直射城西,城俄陷。清兵从烟焰雾雨中蜂拥而上,遂入城。应元率死士百人,驰突巷战者八,所当杀伤以千数。再夺门,门闭不得出。应元度不免,踊身投前湖,水不没顶。而刘良佐令军中必欲生致,应元遂被縳。良佐箕踞干明佛殿,见应元至,跃起,持之哭。应元笑曰:何哭!事至此,有一死耳。见贝勒,挺立不屈;一卒持鎗刺应元贯胫,胫折踣地。日暮,拥至栖霞禅院。院僧夜闻大呼「速斫我」,骂不绝口而死。陈明遇下马搏战,至兵备道前被杀,身负重创,手握刀,僵立倚壁上不仆。或曰:阖门投火死。有韩姓者,格杀三人,乃自刎。训导冯某,金坛人,自经于明伦堂。中书戚勋,字伯平,家青旸;入城协守,知力不支,大书于壁曰:戚勋死此,勋之妻若女、子若媳死此。阖门自焚。许用德,亦阖室自焚。黄云,故善弹唱;城陷后,抱琴出城,人莫识其为弩师也。凡攻守八十一日,清兵围城者二十四万,死者六万七千,巷战死者又七千,凡损卒七万五千有奇。城中死者,井中处处填满,孙郎中池及津池迭数层,然竟无一人降者。

野史曰:有明之季,士林无羞恶之心,居高官、享重名者以蒙面乞降为得意,而封疆大帅无不反戈内向;独阎、陈二典史,乃以一城见义。向使守京口如是,则南不至拱手献人矣。时为之语曰:八十日戴发效忠,表太祖十七朝人物;六万人同心死义,存大明三百里山。

●平吴事略

南园啸客辑

顺治元年三月十七日,贼游骑之平则门,环攻九门,门外三大营悉降贼。十八日,攻益急。自成驻彰义门外,遣降贼太监杜勋缒入见帝,求禅位。帝怒斥之。日暝,太监曹化淳启彰义门,贼尽入。帝出登煤山,望烽火彻天。帝叹息曰:苦我民耳。徘徊久之,归干清宫;皇太子、二王至,犹盛服入。上曰:此何时,而不易服乎!亟命持敝衣来,上亲为之解其衣换之,且手系其带。告之曰:汝今日为太子,明日便为平人。在乱离之中,匿形迹、藏姓名,见年老者呼之以翁,见年长者呼之以伯叔。万一得全,报父母仇,无忘我今日之戒也。左右皆哭失声。命人送太子及永王、定王于戚畹周奎家。太子至,不得入。二王亦不能匿,先后拥见自成,皆不屈。自成羁之营中,封太子为宋王。

四月二十九日丙戌,自成僭帝号于武英殿。是夕,焚宫殿及九门城楼。诘日,挟太子、二王西走。李自成,陕之米脂县双泉人。祖海、父守忠,葬于三峰子地方乱山中,山势险恶,林木丛杂,气概雄伟;募府檄米脂令边大绶掘之,以泄杀气。先破海冢,骨黑如墨,头额生白六、七寸。次至守忠冢,中蟠白蛇,长一尺二寸,头角崭然;见人昂首张口,无所畏。众击杀之。守忠骨节间色如铜绿,生黄五、六寸。其余环绕数冢,骨皆血润,亦有生者(大绶有记名「虎口余生录」,载之甚详且悉)。闯贼限三月十八日抵燕都,既而如期破京师。先是,移檄远近,中有句云:『主非甚暗,孤立而炀蔽恒多;臣尽行私,比而公忠绝少』;逆臣周钟笔也。闻者无不扼腕。钟复献下南之策;贼败,潜归南都,戮于市。

乙酉三月,大兵入仪封,破睥归,进北,直下淮、颍。四月,左良玉以扩清君侧为名,提兵下九;遣靖南伯黄得功御之,上游空虚。五月初九,大兵渡,福王走黄得功营,得功战死,槛车北辕。

顺治二年五月初八日,大兵抵浒。九日昧爽,烟雾蔽,乃缚刍置木筏上,顺而下,以绐京口兵,而大军潜由龙潭竹哨渡。十日,马士英犹有长天堑之对。十一日,都城陷矣。

顺治二年乙酉六月乙卯,王师至苏州。豫王既定金陵,传檄各郡,征版籍,募能檄行苏州者。吴县周荃,时在金陵,札御船通判。或荐崇明人前鸿胪少卿黄家鼒为安抚正使,而以荃副之。甫抵郡,适明监军苏松巡抚杨文骢溃兵至,执家鼒,杀之觅渡桥下,荃逸去,僇其家人张留并执荃友太学生顾凝远号青霞者。凝远子诸生乐胥闻父被执,仓皇赴难,愿代死父,得亡命。乐胥解军前,得释。越三日,都督李延龄、总兵土国宝露刃南下,文骢兵遁。大兵至,士民各书「顺民」二字于门,争持羊酒迎候。迨薙发令下,时有福山副总鲁之屿者字瑟若,首先倡拒,乡兵四起,头缠白布。诸生陆世钥,聚众千余,屯陈湖中。有十将官者,亦屯千余人于左近,绕城而呼,民间柴斧、妇女裙幅皆为干戈旗帜而猖狂于道。又有太湖盗赤脚张三,负嵎劫掠富民,从而和之。土国宝出榜晓谕,无如愚民之不从也。已而湖寇所部有被获下狱者,陈湖之师伏力士劫之,焚城楼,城内士民应之。闰六月十三日,突入葑门,一时汹汹,焚抚按府长吴五署,巡抚避入瑞光寺浮屠。官兵奋勇杀出;之屿众溃,全军歼焉。有韦志斌者,亦同时死。六门坚闭,城中人死无算。未几,都督李公至,土国宝必欲屠城,李知西北民居稠密,与土国宝分阄,二阄俱写东南,土国宝拈得东南,遂由盘门屠至饮马桥。桥畔有关公像,民舁至桥上,冀兵畏神像而止。及至兵到,忽见关公立马桥上,人马俱跪而止;神诚护国佑民哉!李公遂封刃不杀。吴人立祠于虎邱山塘,建「德崇宇宙」坊以志不朽。先是,王师驻于南园,营中需水草,而民皆逃避一空。有长洲人叶茂华者,素醇谨,好为诸善事,故未去城,因与其兄茂才、兄子汝辑率先薙发,为郡民之倡;遂输刍纳茭,马赖饱腾。无何,寇至,茂华、茂才、汝辑遂遇害。督抚悬示招安,周荃每左右之,全活城中人无数。诸生张悌,乘乱上揭,得委署府通判事;修怨肆螫,故多以叛立诛,人皆德荃而恨悌。土公廉知悌恶,系之狱,自以剪断喉舌死。黄家鼒以死事锡荫,而茂华等为顺民之倡,例得优恤。荃至京,授关封府知府。是时,吴进士吴易踞扰白荡、狼山总兵王佐才等撄城拒守,次第平定。

顺治二年,长兴剧盗赤脚张三揭竿肆扰,入太湖,掠横山,又掠木渎。至康熙初,湖路梗塞,未能弋获,当道莫可如何。有朱允恭,洞庭山人,富而有才,家有园亭声之奉。时,允恭效力于巡抚辕门,中丞韩世世琦询以湖盗事宜,欲发兵剿之。允恭坚持不可,曰:赤脚张三,非他可比也。渠矫健绝伦,人不敢近。然好声色,可图也。请给假五十日,得便宜行事,当缚之辕门以献。韩公许之。允恭访得其,好言说之曰:张君诚豪杰人也,我欲与之欢。人以千金为寿,欲保我桑梓。贼携金致词,张大悦,约日到山谢,允恭乃盛设合乐以饷之。越宿,备陈女遣勇士杂优伶中,酒酣,即席擒之,钉其手足,驰解抚辕正法,余悉散。太湖中自此安谧也。允恭之功,岂浅鲜哉!

顺冶二年,王师下南,杨维斗先生(廷枢)屏居尉山中。是时,太湖有盗,咸以白布缠头,胜国绅衿士庶亡命者悉托为逋逃薮;以倡义为名,招公共事。杨曰:倡义固出忠心,但粮从何办?湖寇曰:取之于民,不患无粮。杨曰:若此,则为盗矣。何义之有!誓不从。当事者恐杨之终入湖为患,遂执之见巡抚土国宝。将军巴曰:汝欲反乎?杨曰:我非反也。为人臣者,国亡则与之俱亡,国存则与之俱存;今国既亡矣,吾不死何为?土国宝劝之再三,终不屈。将军怒,命斩之。临刑,仰天叹曰:吾得死所矣。立而受刑,死于吴之芦墟。

顺治二年乙酉六月二十六日,破城。二十一日,有乡民十余舟出城,至南湖,天尚未明,见磷火青青,散漫水波,涨千亘万,众惧,挥之不去;抑兵死,生魂豫游波上耶!二十三日,城外见城内天星乱落如雨。——甲申六月初六日,北来难民严泰等报称大清兵于五月初一日追贼至京,出示晓谕曰:大清国摄政王令旨,谕南朝官绅军民人等知悉。曩者我国欲与尔明和好,永享太平;屡致书通问不答,以致四次深入,期尔朝悔悟耳。岂意尔君臣坚执不从。今被流寇所灭,事属既往,不必论也。且天下者,非一人之天下,有德者居之;军民者,非一人之军民,有德者主之。我今居此,为尔朝雪君父之仇。破釜沉舟,一贼不灭,誓不返辙。所过州县地方,有能削发投顺、开城纳款,即与爵禄,世守富贵。如有抗拒不遵,王师一到,玉石不分,尽行屠戮。有志之士,正干功名立业之秋。如有失信,将何以服天下乎?特此通谕知之。

顺治二年乙酉六月初九日,大清兵抵嘉兴。时,马士英在杭,命督府陈洪范与大清议和。过嘉兴,舟旗书「奉使清朝」。兵巡道吴克孝闻之,投水;左右救之,遁去。同知朱议滨、推官孙昌祖、知县某等弃职遁去,知府钟鼎臣以城降,居民争粘「顺民」二字于门。具勒王礼营演武场,先遣数骑进城,揭安民榜。士民有到营献策者,即承制给札,授衔随征,遇缺委补,谓之南眩住三日,拔营;进北门,出南门。骑兵由草荡陆行,步兵舟从漕河行军;秋毫不犯,市肆安堵。明潞王常淓同世子、官民开门迎降,随委县官署事。秀水县之臣,先在天宁寺前卖药,人素轻贱之;因籍军需,严威胁,民怨之切骨,更委投降总兵陈梧至郡镇守。时,各官尚服明朝冠带。至闰六月初五日,下令剃头,百姓閧至陈梧署中。梧云:剃头事小,但剃后汝等妻子俱不保。民遂沸然。时有外邑乡绅屠象美,与梧歃盟共事。

初七日,聚军于大察院。象美袖出伪诏开府,道署示谕城内外二十四坊居民,每家出兵一人。民有迁避不出者,众兵钞抢其资,书逃民于其房,入官。数日间,聚众三万余,无将领,队伍亦无军令约束。持木揭竿,或以寸铁縳竹杪,葛衣露体,足蹑草履,乌合喧呶竟同儿戏。日给兵饷,悉派本坊乡绅、巨族、质库。是日,众拥委署知县之臣至梧署,乱兵攒刺,磔球常

十二日晚,东关外盘获沙船一只,询称盐寇谋为内应。于是,急闭四门,搜斩羽。市郭乡村,一时传遍,搜杀甚多。各坊居民,不容往来,逾界者即亲识,立时擒杀。乡村之民,亦各歃盟结。群不逞藉称盘诘,遇逃难男女经过,或身带银资,一概杀劫。平昔豪横辈流毒闾里者,尽为仇家报复;杀人放火,随地皆然。旬日之间,自相残戮,横遍野矣。

十三日,大兵次陡门。梧遣标营陆中军哨领陆兵先锋朱大定等部水师,又率民兵继后救应,迎战于镇西。两军相接,大兵数百忽绕出郡兵后,前后夹击,郡兵大败,砍杀赴水死者大半,残兵退保入城,水军返棹鼠窜。初,象美与梧起兵时,梧轻象美是柔懦书生,且权非独握,有微隙,流言屠有异志。至是,象美见各县调兵出战不利,又往太湖调黄蜚兵不至。二十五日,新安水师败于麻雀墩,继而民兵被坑于姚油车、歼于石灰桥,知事渐危,聚集家将怀宝开北门欲遁,随被乱兵所杀。郡兵恐大兵登真如浮屠,窥城中虚实,纵火焚之。贝勒在杭,发披甲三千应之。晚抵嘉兴,四鼓进薄西门外锄头坝,作浮桥达城脚下,大炮连发,声如雷震,守城兵纷纷逃下。

二十六日,天未明,梧开东门,口称亲出掣兵率家丁同朱大定遁走平湖,城门遂闭。黎明,传大兵踰城已入。郝千户开东门,百姓喧挤出逃,践踏而死,嚎咷震天,接踵而行,首尾数十里不绝。大兵知陈梧东走,分兵赶至朝庙,不及而还。时,城中逃出者十二、三,未及出者十之七、八,间有削发为僧避于佛寺者,有自系狱中诡称署囚者。仅三百余人,其余尽行杀戮。血满沟渠,积里巷;烟焰涨天,结成赤云,障蔽日月,数日不散。郡守钟鼎臣自缢。

顺治二年乙酉四月,大兵下维扬,总兵张鹏翼与右都督徐洪■〈王彦〉合兵入援,未至而宁失守,遂从海道投监国鲁王。

丙戌三月,移屯大山。鹏翼弟继劳,勇冠诸军;及兵至,疾斗力竭而死。有老僧舁其归,将近衢里许,道傍有旅店,忽见继劳披甲跃马从数人至店下马,命具酒食。店民飞报入城,军中皆惊喜,急出迎之,继劳适至;始知向入旅店者,乃其魂也。后城陷,洪■〈王彦〉、鹏翼皆死之。

八月初三日,王师抵松。时,百姓已归顺,乡官沉犹龙,前总制两粤,有威望;倡义守城,募乡兵为拒敌计。势孤无援,所募皆市井白徒;金鼓一震,鸟散鼠窜,杀戮最惨。至是,果罹屠城之祸,沉公及进士李待问、孝廉章简俱死之。

●扬州城守纪略

桐城戴田有着

宏光元年四月二十五日,大兵破扬州,督师太子太师建极殿大学士史可法死之。史公字道邻,顺天大兴人。始为西安府推官有声,历迁安庐兵备副使,升巡抚;丁母忧。服阕,起总督漕运,巡抚淮扬。久之,拜南京兵部尚书。当是时,贼起延绥,蔓遍天下。北为贼冲,公与贼大小数十百战,保障淮;南北安危,皆视归乎公。公死而南京亡。

先是,崇祯十七年四月,南中诸大臣闻北京之变,议立君,未有所属。总督凤马士英遗书南中,言福王神宗之孙,序当立。士英握兵于外,与诸将黄得功、刘良佐、刘泽清等深相结纳;诸将连兵驻河北,势甚张,诸大臣畏之,不敢违。五月壬寅,王即皇帝位于南京,改明年为宏光元年。史可法、马士英俱入阁办事,而得功等方各拥兵争北诸郡。高杰围扬州,纵兵大掠,公奏设督师于扬州,节制诸将。士英既居政府,弄构不肯出镇;言于朝曰:吾在军中久,年且老、筋力惫矣,无能为也。史公任岩疆,屡建奇绩;高杰兵,非史公莫能控制者。淮南士民,仰史公威德,不啻如明神慈父。今日督师之任,舍史公其谁?史公曰:东西南北,惟君所使,吾敢惜顶踵、私尺寸,堕军实而长寇雠!愿受命。吴县诸生卢渭率太学生上书,言可法不可出;且曰:奏桧在内、李纲在外,宋终北辕。一时朝野传诵,称为敢言。东阁大学士兼礼部尚书高宏图、姜曰广及士英廷议:请分北为四镇,以黄得功、刘良佐、刘泽清、高杰分统之;杰驻徐州,良佐驻寿州,泽清驻淮安,得功驻庐州。寻进封得功为靖南侯,又进左良玉为宁南侯、刘泽清为东平侯、刘良佐为广昌伯、高杰为兴平伯。高杰者,本流贼,其妻邢夫人,李自成妻也;杰窃之,率兵来降。当王师之败于郏县也,杰奔延安;自成既陷西安,全陕皆不守,杰率兵南走,沿途恣杀掠无忌。马士英以其众可用,使使聘以金帛;上手诏「将军以身许国,当带砺共之」。于是,杰渡淮至于扬州。其兵不戢,扬州人畏之,登陴固守,四野皆遭屠杀无算。都进士郑元勋负气自豪,出面为调停,往杰营,饮酒谈论甚欢。杰酬以珠币,元勋还入城,气益扬。言于众曰:高将军之来,敕书召之也。即入南京,尚其听之;况扬州乎?众大閧,谓元勋且卖扬州以示德,遂共杀之,食其肉立荆杰闻元勋死,大恨怒,欲为元勋报仇;将合围,而公适至。初,杰兵杀人满野,闻公将至,分命兵士中夜掘坎埋胔海及公至,升帐召见杰,杰拜于帐下,杰辞色俱变,惴惴惧不免,而公坦怀平易,虽褊裨皆慰问殷勤。杰一军遂有轻公心,因劫公于福缘庵,兵仗甲士环列,公处之夷然。浃旬上书,请以瓜步屯其众;扬州人乃安,杰众亦稍稍戢。已而,督巡淮安,奏以泽清驻淮安、高杰驻瓜扬、黄得功驻仪真、刘良佐驻寿州,各有分界。

九月,公还扬州,定从征文武官经制俸廪之数。铸印七:一为督饷道,以黄铉掌之。一为监军道,以高岐凤掌之。一为行军兵备职方司郎中,以黄日芳、秦士奇、何刚、施凤仪先后掌之。一为监纪推官,以陆逊之、应廷吉、刘景绰、梁以樟、吕彦良先后掌之。一为督师大厅副总兵,以李正春掌之。一为督师中军旗鼓,以马应魁、翟天葵、陶匡明先后掌之。一为督师军前赏功参将,以汪一诚掌之。从征立功,为故翰林院庶吉士吴尔埙、故滁泗总兵备石启明、故开封推官李长康、赞画通判张鑻、知县殷埕、支益、吴道正。而督师与诸将各分汛以守:大而上,为左良玉;天灵州而下至仪真三■〈〈氵義〉〉河,为黄得功;三■〈〈氵義〉〉河而北至高邮,为高杰;自淮安而北至清浦,为刘泽清;自王家营而北至宿迁为危险重地,公自当之;自宿迁至骆马湖,为总督河道王永吉。而高杰必欲驻扬州,要公为请于朝;扬州人又大閧,且以无府第为辞。公遂迁于东偏公署,而以督府居杰。既入城,号令严肃,颇安堵无患;其间小有攘夺,官亦不能禁也。

当是时,登莱总兵黄蜚奉召移镇京口,取道淮扬,虑为刘、高二营所掠。蜚故与得功善,使人谓得功,以兵逆之。得功果以兵往,而三■〈〈氵義〉〉河守备遽告杰曰:黄将军袭扬州矣;杰乃密布骑于土桥左右。而得功不之知也,行至土桥,角巾缓带,蓐食将饮马;而伏兵皆起,得功不及备战,马值千金毙于矢,夺他马以驰,随行三百骑皆没。而杰别遣千人袭仪真,为得功部将所歼,无一存者。黄、高恶,各治兵欲相攻。万元吉奉朝命往解,史公亲为调摄,慬而后定。诸将惟高杰兵最强,可以御敌;至是始归史公,奉约束惟谨。公决意经略河南,奏李成栋为徐州总兵,贺大成为扬州总兵,王之纲为开封总兵,李本身、茂桢为兴平前锋总兵—诸将皆杰部将也,陆逊之为大梁屯田佥事,蕲忠为睢州知州,冷时中为开封府通判,李长康为开封府推官;而杰遂于十月十四日引兵而北。将行,风吹大纛忽折,炮无故自裂,人多疑之。杰曰:偶然耳。不顾而行。是时,大兵已收山东,浸寻及于邳、宿,而史公部将张天禄驻瓜州、许大成驻高资港、李栖凤驻睢宁、刘肇基驻高家集、张士仪驻王家楼、沉通明驻白洋河。十一月,宿迁不收,公自抵白洋河,使应廷吉监刘肇基军、高岐凤监李栖凤军,进取宿迁;大兵引去。越数日,复围邳州,军于城北,刘肇基、李栖凤军于城南。相持踰旬,大兵复引去。是时,马士英方弄权纳贿,阮大铖、张孙振用事,日相与排斥善类、报私仇,漫不以国事为意。史公奏请,皆多所牵制,兵饷亦不以时发。南北东西,不遑奔命,国事已不可为矣。

公经营军务,每至夜分,寒暑不辎往往独处舟中,左右侍从皆散去。僚佐有言宜加警备者。公曰:吾命在天,人为何益!后以军事日繁,谓行军职方司郎中黄日芳曰:君老成练达,当与吾共处;一切机宜,可以面决。对曰:日芳老矣,不能日侍左右;相公亦宜节劳珍重,勿以食少事繁、蹈前人故辙。且发书走檄,幕僚济济,具优为之;征兵问饷,有司事耳。相公第董其成,绰有余裕;何必躬亲,以博劳瘁、损神为耶?公曰:固知君辈皆喜安佚,不堪辛苦。日芳曰:兵者,杀机也;当以乐意行之。公曰:将者,死官也;当以生气出之(?)。郭汾声色满前,穷奢极欲,何尝废事!公笑而不答。是冬,紫微垣诸星皆暗,公屏人,夜召应廷吉,仰视曰:星垣失曜,奈何?廷吉曰:上相独明。公曰:辅弼皆暗,上相其独生乎?怆然不乐,归于帐中。

明年正月,饷缺,诸军皆饥。史公荤酒久不御,日惟疏食啜茗而已。公所乘舟桅,辄夜作声,自上而下,复自下而上。顷之,高杰凶问至。公流涕顿足曰:中原不可为,建武、绍兴之事,其何望乎!遂如徐州。初,高杰与睢州人许定国有隙。定国少从军,积功至总兵;崇祯末,有罪下狱,寻赦之,仍为总兵。崇祯十七年冬十一月,挂镇北将军印,守开封。至是,闻杰之至也,惧不免,佯执礼甚恭,且享杰;杰信之。伏兵杀杰,及其从行三百人于睢州,定国渡河北降,且导大兵而南。杰部将李本身,屠睢州城外二百里,皆尽引兵还徐州。杰既死,诸将互争雄,几至大乱。公与诸将盟,奏以李本身为扬州提督。本身,杰甥也;以茂桢为督师中军、李成栋为徐州总兵,其余将佐,各有分地,立其子高元爵为世子。于是,众志乃定,而高营兵既引还徐州,于是大梁以南皆不守。大兵自归德,一趋亳州,一趋砀山、徐州;李成栋奔扬州。富土桥之变也,黄得功怨望甚,不能忘;及闻杰死,欲引兵袭扬州,代领其军。公自徐至扬,使同知曲从直、中军马应魁入得功营和解之;亦会朝命太监高起潜、卢九德持节谕解,得功奉诏。邢夫人虑稚子之弱也,知史公无子,欲以元爵为公子;公不可。客有说公者曰:元爵系高氏,今高起潜在此,君盍为盟主,令子元爵而抚之,庶有以塞邢夫人之意而固其心。公曰:诺。明日,邢夫人设宴,将吏毕集,公以语起潜。起潜曰:诺。受其子拜。邢夫人亦拜,并拜公;公不受,环柱而走,起潜止焉。明日,起潜亦设宴宴公;并宴高世子。公甫就坐,起潜使小黄门数辈挟公坐,不得起,令世子拜,称公为父,邢夫人亦拜;公快怏弥日。自是,高营将士愈皆归诚于公。马士英、阮大铖忌公威名,谋欲夺公兵权,乃以故左春坊左中允卫胤文监兴平伯军,军中皆愤不受命。寻加胤文兵部右侍郎,总督兴平军,驻扬州,扬州又设督府。幕僚集议曰:公,督师也;督师之体,居中调度,与藩镇异。今与彼互分汛地,是督师与藩镇等也。为今之计,公盍移驻泗州,防护祖陵,以成居重御轻之势;然后上书请命,以淮扬之事付之总督卫子安、总河王铁山乎(子安,胤文字铁山,永吉字也)?公曰:曩之分汛,虞师武臣之不力也,吾故以身先之;移镇泗州,亦今日之急务。遂使应廷吉督参将恒刘禄、游击孙桓、都司钱鼎新、于光等兵会防河郎中黄日芳于清浦,渡洪泽湖,向泗州而发。先是,公所至,凡有技、能献书言事者,辄收之,月有廪饩以应。廷吉董其事,名曰礼贤馆。于是,四方幸进之徒,多接踵而至。廷吉言于公,请散遣之。公曰:吾且以礼为罗,冀投一、二于千百,以济缓急耳。廪之如故。然众皆望公破格擢用;久之不得,则稍稍引去。城破之日,从公而及于难者,尚一十九人。至是,移镇之议既定,公命廷吉定其才识,量能授官,凡二十余人。明日,诸生进谢;公留廷吉饮酒,从容问曰:君三式之学,尝言夏至前后南都多事,此何说也?廷吉曰:今岁太乙局,镇坤二宫始系关提,主大将囚;且文昌与太迸,凶祸有不可言者。夏至之后,更换局,大事去矣!公欷歔,出袖中手诏示廷吉曰:左兵叛而东下矣,吾且赴难。如君言,奈天意若何?因令廷吉督诸军赴淮泗,便宜行事;而会泗州已失,廷吉等屯高邮、邵泊间。公至燕子矶,而黄得功已破左兵于上。公请入朝,不许。诏曰:北兵南向,即速至盱、泗应敌。当是时,马、阮浊乱朝政,天下寒心,避祸者多奔左良玉营。而良玉自先帝时已拥兵跋扈,不奉朝命,其众百万,皆降贼;素慕南都富丽,日夜为反谋。良玉被病,其子平贼将军梦庚欲举兵反。适有假太子之事,一时失职被收诸臣如黄澍、何志孔等又为春秋与赵鞅之说以赞成之,遂以奉太子密旨诛臣马士英为名,空国行。竖二旗于鹢首,左曰「清君侧」,右曰「定储君」。遂破九、安庆,屠之;南大震。马、阮惧,相与谋曰:与左兵来,宁北兵来;与其死于左,宁死于北。故缓北而急左,边备空虚,大兵直入无留矣。史公至天长,而盱眙、泗州已失;泗州守将张方严败没,总兵李遇春等降。史公同副将史得威数骑回扬州,登陴设守。而扬州人讹言许定国引大兵至,欲歼高氏;高营兵斩关夺门而出,奔泰州。北警日亟,黄日芳引蜀将尚文、韩尚谅营茱萸湾,应廷吉率诸军来会,营瓦窑铺以为犄角。史公檄召各镇兵来援,皆观望不进,惟刘肇基、何刚率所部兵入城共守。城陷之日,何刚以弓弦自缢死(刚,上海举人,崇祯十七年正月上书烈皇帝请缨自效者也)。肇基以北兵未集,请乘其不备,背城一战。公曰:锐气未可轻试,姑养全力以待之。及大兵自泗州取红夷炮至,一鼓而下;肇基率所部四百人巷战,力尽皆死。

先是,有使自北来,自称燕山卫王百户,持书一函,署云:豫王致书史老先生阁下。史公上其书于朝,而厚待使者,遣之去。至是,大兵既集,降将李遇春等以豫王书来说降,又父老二人奉豫王令至城下约降;因缒健卒投其书并父老于河。李遇春走,豫王复以书来者,凡五、六,皆不启,投之火中。部将押住者,本降夷也,匹马劫大兵营;夺一马,斩一人而还;公赏以白金百两。是时,李成栋驻高邮,刘泽清与淮巡抚田仰驻淮安,皆拥兵不救。大兵攻围甚急,外援且绝,饷亦不继,而高岐凤、李栖凤将欲劫史公以应大兵。公曰:扬州,吾死所;公等欲富贵,各从其志,不相强也。李、高中夜拔营而去,尚友、韩尚谅亦随以行。公恐生内变,皆听其去,不之禁。自此,备御益单弱矣。

四月十九日,公知事不支,召史得威入,相持哭。得威曰:相公为国杀身,得威义当同死。公曰:吾为国亡,汝为我家存。吾母老矣,而吾无子,汝为吾嗣,以事吾母。我不负国,汝无负我!得威辞曰:得威不敢负相公;然得威南世族,不与相公同宗,且无父母之命,安敢为相公后。时,刘肇基在旁,泣曰:相公不能顾其亲,而君不从相公言,是重负相公也。得威拜受命。公遂书遗表,上宏光皇帝;又为书,一遗豫王,一遗太夫人,一遗伯叔父及兄若弟,一遗夫人;函封毕,俱付得威。诀得威曰:我死,汝当葬我于太祖高皇帝之侧,其或不能,则梅花岭可也。复笔书曰:可法受先帝恩,不能雪雠耻;受今上恩,不能保疆土。受慈母恩,不能备孝养。遭时不造,有志未伸;一死以保国家,故其分也。独恨不早从先帝于地下耳。四月十九日,可法绝笔。书毕,亦付得威。

二十五日,大兵攻愈急,公在城上亲拜天,以大炮击之,大兵死者数千人。俄而城西北崩,大兵入。公持刀自刭,参将许谨救之,血溅谨衣,未绝。令得威刃之;得威不忍,谨与得威等皆身被数十矢,死。惟得威存。时,大兵不知为史公;公曰:吾史可法也。大兵惊喜,执付新城楼上见豫王。王曰:前书再三拜请,不蒙报答。今忠义既成,先生为我收拾南,当不惜重任也。公曰:吾天朝大臣,岂可苟且偷生,得罪万世;愿速死从先帝于地下!王曰:既为忠臣,当杀之以全其名。公曰:城亡与亡,吾死岂有恨!但扬州既为尔有,当待以宽大。死守者,我也;我可杀,扬州人不可杀也。王不答,使左右兵之,裂而死。阖城文武官皆殉难死,其最著者为提督刘肇基、总兵庄子固、乙邦才、故兵部尚书张伯鲸、翰林院庶吉士吴尔埙、兵部职方司主事何刚、兵科给事中施凤仪、督饷佥事黄铉、通判吴道垄扬州知府任民育、都知县罗伏龙、原任知县周志畏、监饷知县吴道正、礼贤馆诸生卢泾才、如瑾、何临正、旗鼓副总兵马应魁、副旗鼓参将陶国祚、陶匡明、副总兵李豫、赏功参将汪思诚、左营参将许谨、右营参将陈光玉、运使杨振熙、同知王缵爵、随征书记顾启胤、陆晓、龚之序、唐经世、督师仆史书、都司千总等官姚怀龙、解学曾、吴魁、冯士、富近仁、孟容、徐应承、张小山、段元、范仓、张应举、郭仓、曹登亥、范泗、范晦、王东楼等二百人。

初,高杰兵之至扬也,士民皆迁湖潴以避之;多为贼所害,有举室沦丧者。及北警戒严,郊外人谓城可恃,皆相扶携入城;不得入者,稽首长号,哀声震地。公辄令开城纳之。至是城破,豫王下令屠之,凡七日乃止。公既死,得威被执,将杀,大呼曰:吾史可法子也。王令许定国鞫之,踰旬乃免。既免,亟收公遗骸,而天暑众皆蒸变,不能辨识,得威哭而去。先是,得威以公遗书藏于商人段氏;至是,往段氏,则段氏皆死。得威彷徨良久,忽于破屋废纸中得之,持往南京,献于太夫人。其辞曰:儿仕宦一十有八年,诸苦备尝,不能有益于朝廷,徒致旷违定省;不忠不孝,何以立于天地之间!今日殉城,死不足赎罪。望母委之天数,勿复过悲。副将史得威完儿后事,母以亲孙抚之。其与夫人书曰:『可法死矣,前与夫人有约,当于泉下相俟也』。共遗伯叔父兄若弟书曰:扬州旦夕不守,一死以报朝廷,亦复何憾!独先帝之仇未复,是谓大恨耳。遗豫王书不得达;其辞曰:败军之将,不可言勇;负国之臣,不可言忠。身死封疆,实有余恨;得以骸骨归葬钟山之侧,求太祖高皇帝鉴此心,于愿足矣。宏光元年四月十九日,大明罪臣史可法书。

当扬州围时,总兵黄斌卿、郑彩守京口,常镇巡抚杨文聪驻金山。五月初十夜,大雾横,大兵数十人以小舟飞渡,南岸守兵皆溃。镇海将车郑鸿逵以水师奔福建,黄斌卿、郑彩、杨文聪皆相继走,镇遂失。而忻城伯赵之龙已先于初五夜使人赍降书往迎大兵矣。马士英奉太后如杭州,上幸太平入黄得功营。

十八日,豫王入南京,刘良佐来降。

二十二日,良佐率兵犯驾,左柱国太师靖国公黄得功死之,其将田雄、张杰奉上如大兵营。

明年春三月,史得威举公衣冠及笏葬于扬州郭外梅花岭,封坎建碑;遵遗命也已而。敕赐旱西门屋一区以处其母妻,有司给粟帛以养之。岁戊子,盐城人某伪称史公,号召愚民,掠庙湾,入淮浦,有司仍拘系公母妻。宁有镇将曰:曩者,维扬之役,吾为前锋,史公实死吾手。此固假托名字者,行当自败,何必拘其母妻哉!乃释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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