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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涯知识库 · 金圣叹评水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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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回 没羽箭飞石打英雄 宋公明弃粮擒壮士

【总批 :批详前一回中。

古亦未闻有以石子临敌者。自耐庵翻空出奇,忽然撰为此篇,而遂令读者之心头眼底,真觉石子之来,星流电掣,水泊之人,鸟骇兽窜也。此岂耐庵亦以一部大书张皇一百余人,实惟太甚,故于临绝笔时,恣意击打,以少杀其势耶?读一部七十回,篇必谋篇,段必谋段,之后忽然结以如卷如扫,如驰如撒之文,真绝奇之章法也。

叙一百八人,而终之以皇甫相马。嘻乎,妙哉!此《水浒》之所以作乎?夫支离臃肿之材,未必无舟车之用;而蹄啮嘶喊之疾,未必非千里之力也。泥其外者,未必不金其裹;灶下之斯养,未必不能还王于异国也。惟贤宰相有破格之识赏,斯百年中有异常之报效,然而世无伯乐,贤愚同死,其尤驳者,乃遂走险,至于势溃事裂,国家实受其祸,夫而后叹吾真失之于牡骊黄之外也。嗟乎!不已晚哉!】

话说宋 打了东平府,收军回到安山镇,正待要回山寨,只见白胜前来报说,卢俊义去打东昌府连输了两阵:“城中有个猛将,姓张,名清,原是彰德府人,虎骑出身。善会飞石打人,百发百中,人呼为没羽箭。【夹批: 写出张清。】手下两员副将:一个唤做花项虎龚旺,浑身上刺著虎斑,脖项上吞著虎头,马上会使飞枪;【夹批: 写出龚旺。】一个唤做中箭虎丁得孙,面颊连项都有疤痕,马上会使飞叉。【夹批: 写出丁得孙。】卢员外提兵临境,一连十日,不出厮杀。前日张清出城 锋,郝思文出马迎敌,战无数合,张清便走,郝思文赶去,被他额角上打中一石子,跌下马来,【夹批: 先就口中虚写一石子作引。】却得燕青一箭射中张清战马,因此救得郝思文性命,【夹批: 燕青箭,亦先虚写作引。】输了一阵。次日,混世魔王樊瑞,引项充、李衮,舞牌去迎,不期被丁得孙从肋窝里飞出标叉,正中项充;因此又输一阵。【夹批: 悉从口中虚写。】二人见在船中养病。军师特令小弟来请哥哥早去救应。”【夹批: 不闻为设一计,而竟请救应,二人诡谋如镜照面。】宋 见说,叹道:“卢俊义直如此无缘!特地教吴学究、公孙胜都去帮他,只想要他见阵成功,坐这第一把 椅,谁想又逢敌手!【夹批: 看他无数权诈,无数丑态,遂令人不愿卒读。】既然如此,我等众兄弟引兵都去救应。”当时传令,便起三军。诸将上马,跟随宋 直到东昌境界。卢俊义等接著,具说前事,权且下寨。

正商议间,小军来报:“没羽箭张清搦战。”宋 领众便起,向平川旷野摆开阵势;大小头领一齐上马,随到门旗下。三通鼓罢,张清在马上荡起征尘,往来驰走;门旗影里,左边闪出那个花项虎龚旺,右边闪出这个中箭虎丁得孙。三骑马来到阵前。张清手指宋 ,骂道:“水洼草贼,愿决一阵!”宋 问道:“谁可去战此人?”只见阵里一个英雄,忿怒跃马,手舞镰枪,出到阵前。宋 看时,乃是金枪手徐宁。宋 暗喜,便道:“此人正是对手。”【夹批: 或予之,好。】徐宁飞马直取张清,两马相 ,双枪并举。斗不到五合,张清便走,徐宁赶去。张清把左手虚提长枪,右手便向锦囊中摸出石子,扭回身,觑得徐宁面门较近,只一石子,眉心早中,翻身落马。【夹批: 写石子一法。】龚旺、丁得孙便来捉人。宋 阵上人多,早有吕方、郭盛,两骑马,两枝戟,救回本阵。宋 等大惊,尽皆失色。再问那个头领接著厮杀。宋 言未尽,马后一将飞出,看时,却是锦毛虎燕顺。宋 却待阻当,那骑马已自去了。【夹批: 或夺之,好。】燕顺接住张清,斗无数合,遮拦不住,拨回马便走。张清望后赶来,手取石子,看燕顺后心一掷,打在镗甲护心镜上,铮然有声,伏鞍而走。【夹批: 写石子又一法。】宋 阵上一人大叫:“匹夫何足惧哉!”拍马提槊飞出阵去。宋 看时,乃是百胜将韩滔,不打话,便战张清。两马方 ,喊声大举。韩滔要在宋 面前显能,抖擞精神,大战张清。不到十合,张清便走。韩滔疑他飞石打来,不去追赶。【夹批: 又好。】张清回头,不见赶来,翻身勒马便转。韩滔却待挺槊来迎,被张清暗藏石子,手起,望韩滔鼻凹里打中,只见鲜血迸流,逃回本阵。【夹批: 写石子又一法。】彭圯见了大怒;不等宋公明将令,手舞三尖两刃刀,飞马直取张清。两个未曾 马,【夹批: 又好。】被张清暗藏石子在手,手起,正中彭圯面颊,丢了三尖两刃刀,奔马回阵。【夹批: 写石子又一法。】

见输了数将,心内惊惶,便要将军马收转。只见卢俊义背后一人大叫:【夹批:好。】“今日将威风折了,来日怎地厮杀!且看石子打得我么?”宋 看时,乃是丑郡马宣赞,拍马舞刀,直奔张清。张清便道:“一个来,一个走!两个来,两个逃!你知我飞石手段么?”宣赞道:“你打得别人,怎近得我!”说言未了,张清手起,一石子正中宣赞嘴边,翻身落马。【夹批: 写石子又一法。】龚旺、丁得孙却待来捉,怎当宋 阵上人多,众将救了回阵。

见了,怒气冲天,掣剑在手,割袍为誓:“我若不得此人,誓不回军!”呼延灼见宋 设誓,便道:“兄长此言,要我们弟兄何用?”就拍踢雪乌骓,直临阵前,大骂张清:“小儿得 ,一力一勇!【夹批: 妙语如古谣谚。】认得大将呼延灼么?”【夹批: 好。】张清便道:“辱国败将,也遭吾毒手!”言未绝,一石子飞来。呼延灼见石子飞来,急把鞭来隔时,却中在手腕上,早著一下;便使不动钢鞭,回归本阵。【夹批: 写石子又一法。】宋 道:“马军头领,都被损伤。步军头领,谁敢捉得这厮?”【夹批: 唤一起笔。】只见部下刘唐,手捻朴刀,挺身出战。张清见了大笑,骂道:“你这败将!马军尚且输了,何况步卒!”刘唐大怒,迳奔张清。张清不战,跑马归阵。刘唐赶去,人马相迎。刘唐手疾,一朴刀砍去,却砍著张清战马。那马后蹄直踢起来,刘唐面门上扫著马尾,双眼生花,早被张清只一石子打倒在地;【夹批: 写石子又一法。O一路都写石子,此忽插入马尾,奇笔。】急待挣扎,阵中走出军来,横拖倒拽,拿入阵中去了。宋 大叫:“那个去救刘唐?”【夹批: 接上卸下,又换上起笔。】只见青面兽杨志便拍马舞刀直取张清。张清虚把枪来迎。杨志一刀砍去,张清镫里藏身,杨志却砍了个空。张清手拿石子,喝声道:“著!”石子从肋窝里飞将过去。张清又一石子,铮的打在盔上,得杨志胆丧心寒,伏鞍归阵。【夹批: 写石子又一法。】宋 看了,辗转寻思:“若是今番输了锐气,怎生回梁山泊!谁与我出得这口气?”朱仝听得,目视雷横说道:“一个不济事,我两个同去夹攻!”【夹批: 亦换。】朱仝居左,雷横居右,两条朴刀,杀出阵前。张清笑道:“一个不济,又添一个!由你十个,更待如何!”全无惧色。在马上藏两个石子在手。雷横先到;张清手起,势如“招宝七郎”,雷横额上早中一石子,扑然倒地。 朱仝急来快救,脖项上又一石子打著。【夹批: 写石子又一法。O上两石子打不着杨志,此两石子连打朱仝、雷横。】关胜在阵上看见中伤,大挺神威,轮起青龙刀,纵开赤兔马,来救 朱仝、雷横。刚抢得两个奔走还阵,张清又一石子打来。关胜急把刀一隔,正中著刀口,迸出火光。关胜无心恋战,勒马便回。【夹批: 写石子又一法。O写前胜短。】

双枪将董平见了,心中暗忖:“我今新降宋 ,若不显我些武艺,上山去必无光彩。”手提双枪,飞马出阵。张清看见,大骂董平:“我和你邻近州府,唇齿之邦,共同灭贼,正当其理!你今缘何反背朝廷?岂不自羞!”董平大怒,直取张清。两马相 ,军器并举;两条枪阵上 加,四只臂环中撩乱。约五七合,张清拨马便走。董平道:“别人中你石子,怎近得我!”张清带住枪杆,去锦囊中,摸出一个石子,右手才起,石子早到。董平眼明手快,拨过了石子。【夹批: 好。】张清见打不著,再取第二个石子,又打将去,董平又闪过了。【夹批:好。】两个石子打不著,张清却早心慌。那马尾相衔,【夹批: 好。】张清走到阵门左侧,董平望后心刺一枪来。【夹批:好。】张清一闪,镫里藏身,董平却搠了空;【夹批: 好。】那条枪却搠将过来;【夹批:好。】董平的马和张清的马,两厮并著,【夹批: 好好。O马尾相衔妙,两马厮并妙,两人大战,精彩却从两匹马上活写出来。】张清便撇了枪,双手把董平和枪连臂膊只一拖,【夹批: 好好。】却拖不动,两个搅做一块。【夹批:好好。】宋 阵上索超望见,轮动大斧,便来解救。对阵龚旺、丁得孙两骑马齐出,截住索超厮杀。【夹批: 好好。】张清、董平又分拆不开;索超、龚旺、丁得孙三匹马搅做一 。林冲、花荣、吕方、郭盛四将一齐尽出,两条枪,两枝戟,来救董平、索超。【夹批: 好好。O又添出四人。】张清见不是势头,弃了董平,跑马入阵。【夹批:好。】董平不舍,直撞入去,却忘了提备石子。张清见董平追来,暗藏石子在手,待他马近,喝声著:“著!”董平急躲,那石子抹耳根上擦过去了,董平便回。【夹批: 写石子又一法。O写董平长。】索超撇了龚旺、丁得孙,也赶入阵来。【夹批:好。】张清停住枪,轻取石子,望索超打来。索超急躲不迭,打在脸上,鲜血迸流,提斧回阵。【夹批: 写石子又一法。O索超只就董平一段顺手带下。】

且说林冲、花荣把龚旺截住在一边,【夹批:一边。】吕方、郭盛把丁得孙也截住在一边。【夹批: 一边。O两边双起,下分叙之。】龚旺心慌,便把飞枪摽将来,却摽不著花荣、林冲。龚旺先没了军器,被林冲、花荣活捉归阵。【夹批: 龚旺一边毕。】这边丁得孙舞动飞叉,死命抵敌吕方、郭盛,不堤防浪子燕青在阵门里看见,暗忖道:“我这里,被他片时连打一十五员大将;若拿他一个偏将不得,有何面目?”放下杆棒,身边取出弓,搭上弦,放一箭去,一声响,正中了丁得孙马蹄,那马便倒,却被吕方、郭盛捉过阵来。【夹批: 丁得孙一边毕。】张清要来救时,寡不敌众,只得了刘唐,且回东昌府去。太守在城上看见张清前后打了梁山泊一十五员大将;虽然折了龚旺、丁得孙,也拿得这个刘唐;回到州衙,把盏相贺。先把刘唐长枷送狱,却再商议。

且说说宋 收军回来,把龚旺、丁得孙先送上梁山泊。宋 再与卢俊义、吴用道:“我闻五代时,大梁王彦章,日不移影,连打唐将三十六员。今日张清无一时,连打我一十五员大将,真是不在此人之下,也当是个猛将。”众人无语。宋 又道:“我看此人,全仗龚旺、丁得孙为羽翼。如今羽翼被擒,可用良策,捉获此人。”吴用道:“兄长放心。小生见了此将出没,久已安排定了。【夹批: 何不早行?我欲问之。O久已,字法。】虽然如此,且把中伤头领送回山寨,却教鲁智深、武松、孙立、黄信、李立,尽数引领水军,安排车仗船只,水陆并进,船只相迎,赚出张清,便成大事。”吴用分拨已定。

再说张清在城内与太守商议道:“虽是赢了两阵,贼势根本未除,可使人去探听虚实,却作道理。”只见探事人来回报:“寨后西北上,不知那里将许多粮米,有百十辆车子;河内又有粮车船,大小有五百余只;水陆并进,船马同来。沿路有几个头领监督。”太守道:“这厮们莫非有计?恐遭他毒手。再差人去打听,端的果是粮草也不是?”次日,小军回报说:“车上都是粮草,尚且撒下米来。水中船只虽是遮盖著,尽有米布袋露将出来。”【夹批: 说得如画。】张清道:“今晚出城,先截岸上车子,后去取他水中船只。太守助战,一鼓而得。”太守道:“此计甚妙,只可善觑方便。”叫军汉饱餐酒食,尽行披挂,稍驮锦袋,张清手执长枪,引一千军兵,悄悄地出城。

是夜月色微明,星光满天。行不到十里,望见一簇车子,旗上明写:“水浒寨忠义粮”。【夹批: 堂名忠义,乃至粮亦名忠义,世人可笑,每每有此。】张清看了,见鲁智深担著禅仗,皂直裰拽扎起,当头先走。张清道:“这秃驴脑袋上著我一下石子。”鲁智深担著禅杖,此时自望见了,只做不知,大踏步只顾走,却忘了提防他石子。正走之间,张清在马上喝声:“著!”一石子正飞在鲁智深头上,打得鲜血迸流,望后便倒。【夹批: 又一石子,妙妙,譬如大雨既歇,犹闻余滴也。】张清军马一齐呐喊,都抢将来。武松急挺两口戒刀,死去救回鲁智深,撇了粮车便走。张清夺得粮车,见果是粮米,心中欢喜,不来追赶鲁智深,且押送粮草。推入城来。太守见了大喜,自行收管。张清要再抢河中米船。太守道:“将军善觑方便。”张清上马,转过南门。此时望见河港内粮船不计其数。张清便叫开城门,一齐呐喊,抢到河边,都是阴云布满,黑雾遮天;马步军兵回头看时,你我对面不见。此是公孙胜行持道法。【夹批: 何不早行?我欲问之。】张清看见,心慌眼暗,却待要回,进退无路。四下里喊声乱起,正不知军兵从那里来。林冲引铁骑军兵,将张清连人和马都赶下水去了。河内却是李俊、张横、张顺、三阮、两童,八个水军头领,一字儿摆在那里。张清挣扎不脱,被阮氏三雄捉住,绳缠索绑,送入寨中。水军头领飞报宋

吴用便催大小头领连夜打城。太守独自一个,怎生支吾得住。听得城外四面炮响,城门开了,吓得太守无路可逃。宋 军马杀入城中,先救了刘唐;次后便开仓库,就将钱粮一分发送梁山泊,【夹批: 结完本题。】一分给散居民。太守平日清廉,饶了不杀。【夹批: 东平、东昌两太守,两样结果,好。】

等都在州衙里聚集众人会面。只见水军头领,早把张清解来。众多弟兄被他打伤,咬牙切齿,尽要来杀张清。宋 见解将,亲自直下堂阶迎接,便陪话道:“误犯虎威,请勿挂意!”邀上厅来。说言未了,只见阶下鲁智深,使手帕包著头,拏著铁禅杖,迳奔来要打张清。宋 隔住,连声喝退。张清见宋 如此义气,叩头下拜受降。宋 取酒奠地,折箭为誓:“众弟兄若要如此报仇,皇天不佑,死于刀剑之下。”众人听了,谁敢再言。

设誓已罢,众人大笑,尽皆欢喜;收拾军马,都要回山。只见张清在宋公明面前举荐东昌府一个兽医:“覆姓皇甫,名端。此人善能相马,知得头口寒暑病证,下药用针,无不痊可,真有伯乐之才。原是幽州人氏;为他碧眼黄须,貌若番人,以此人称为“紫髯伯”。梁山泊亦有用他处。可唤此人带引妻小一同上山。”【夹批: 一百八人而以相马终之,岂非欲令读者得之于牝牡、骊黄之外耶?】宋 闻言,大喜:“若是皇甫端宜去相聚,大称心怀。”张清见宋 相爱甚厚,随即便去,唤到兽医皇甫端来拜见宋 并众头领。宋 看他一表非俗,碧眼重瞳,虬髯过腹,夸奖不已。皇甫端见了宋 如此义气,心中甚喜,愿从大义。宋 大喜。

抚慰已了,传下号令,诸多头领,收拾车仗粮食金银,一齐进发;把这两府钱粮运回山寨。前后诸军都起。于路无话。早回到梁山泊忠义堂上。宋 叫放出龚旺、丁得孙来亦用好言抚慰。二人叩头拜降。又添了皇甫端在山寨,专工医兽;董平、张清亦为山寨头领。宋 欢喜,忙叫排宴庆贺。都在忠义堂上各依次序而坐。宋 看了众多头领,却好一百单八员。【夹批: 大结束语,如椽之笔。】宋 开言说道:“我等弟兄自从上山相聚,但到处,并无失,皆是上天护佑,非人之能。今来扶我为尊,皆托众弟兄英勇。【夹批:至此竟一句揽归自己,更不再用推让,宋 权术过人如此。】我今有句言语,烦你众弟兄共听。”吴用便道:“愿请兄长约束。”宋 对著众头领开口,说这个主意下来。正是,有分教:

三十六天罡符定数,七十二地煞合玄机。

毕竟宋公明说出甚么主意,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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