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主页
天涯知识库 · 野叟曝言
目录
位置:主页 > 古代文学 > 野叟曝言 >

第一百三十回 独桌待孙行激劝 一心忧旱起迍邅

龙儿正待查问,锦囊已进来禀说:“众百姓闻大老爷调了福建,聚有数万人,哭进衙门,要求见大老爷哩!”龙儿忙出坐堂,唤上为头父老,说:“本院年幼无才,有何好处到百姓,蒙父老们如此错爱!”

靖老道:“大老爷年纪虽小,功德极大。里老们七八十岁的人,连耳朵里还没听见过这样好官哩!大老爷功德也说不尽,只把场盐许老少贫难负卖,每年就沾数十万银子的恩惠。势豪占夺盐业,俱断还原主,又沾恩数十万。浙 十一府营汛,不敢冒食名粮,添募了万余兵丁,又沾数十万。各寺观内撒出田业,并各土豪势官强占的田房妻女,俱给还原主,又沾恩数十万。贪官污吏,头等的都被题参,其次的告病乞休,又其次的都改头换面,学做好官,把十一府地皮全保住,又不知沾恩无万无万!其余除蛋户,放惰民,清军田,撤祠,禁朝山,绝火葬,除盗贼,断打降,那一件不是大功大德之事!百姓称大老爷文铁面、文青天、文龙图、文爷爷、文祖宗。都是从心坎里发出来的。忽闻大老爷调了福建,大家如丧考妣。挖肉伤心!里老们在堂上哭,大老爷听得见,妻儿媳妇在家里捶胸跌脚,嚎啕痛哭,大老爷那里听见!如今众百姓们,要求大老爷常做浙 按院,再不,就调做浙 抚院,就是恩典了!”

龙儿感激百姓爱戴之诚,两只小眼正在酸酸的流泪,听到此处,不觉破涕为笑道:“天下有为父的保留儿子,又可拣缺保升的事吗?难为父老们美意,本院只心里知道罢了,保留二字,再也休提!左右,好好扶了父老们出去。”父老们那里肯去,都嚎啕大哭起来。龙儿满面流泪,决绝辞谢。良久良久,方始大哭而出,连夜往省中求抚院去了。龙儿进来。兀自流泪不已。那万余人痛哭之声 ,好不利害,不特鸾吹、蛟吟为其感动,连着仆妇、丫鬈、内监人等,亦俱垂泪不止。正是:

德化官民为一体,情真吴越亦同袍。

鸾吹择于初八日替两人圆房。十二日起身,龙儿便由杭州去福建上任,鸾吹便由吴 进京。初八这日,着龙儿、蛟吟先拜天地,后拜祖先,送入洞房。鸾吹进去,同吃 圆喜酒,将龙儿、蛟吟都劝有酒意,令小怜伏侍上床 ,养起花烛,扣门出去。次日一早,悄悄开门,揭帐而视,见两人脸贴脸的,睡得正熟。怕小孩不知利害,弄些把戏出来,往那头揭开些被,见了四只裤管,方才放心。二人起来,拜见鸾吹。鸾吹吩咐:以后蛟吟称龙儿老爷,龙儿呼蛟吟大姐,合衙称蛟吟为姨,却不许一字传出外边。十二日,发扛起身,鸾吹、龙儿、蛟吟三人,难舍难分,哭得鼻泡眼肿。无可奈何,只得分别。

龙儿因脱靴设祖,哭送的人多,拥挤耽搁,是日只行六十里,住宿石门。十四日早到杭州,将印信 与巡抚。至晚,下了 船,前赴福建。到了浦城县,福建巡抚差官赍送印信到来,接印任事。福建一省抠员贤否,势恶土豪,以及民情利弊,因是素臣熟游之地,又尝听六雄议论,在浙 复与闻人杰、袁作忠纵论时事,浙、闽连界,更有访闻,便俱有成竹在胸。到建宁府,发入境本,参劾去七八个贪酷官员,拿了一两个豪恶,便已政声大起。

鸾吹于四月初二到京,京中已轰传福建小巡按许多政绩矣。是年八月,古心两子文柔、文讷俱中乡科。十四年二月,又联捷中了进士。恰好报喜这日,奉旨调文龙巡按 西。鸾吹到京,夫妻 聚,母女相见了十个月光景,又把女婿记挂非常。 西迎养更便,便又择于三月初二日起身,前往 西。

是日,奉上皇圣旨,铁丐夫妇再留三年。飞只得辞谢水夫人回岛,姊妹二人恸哭而别。殿试胪传,曾彦中了状元;文柔名在三甲,吏部观政;文讷名在二甲,上馆教 。水夫人怕孙子外任,嫁娶不便,择吉请期。宁文、徐武俱有同虑,便允了婚期。八月,十月,俱娶回家。水夫人见两个孙媳俱幽娴稳重,无公侯骄侈,武师嚣陵气质,甚是喜欢。

是年,田氏、红豆、素娥、湘灵、天渊各生一子,璇姑生一女。田氏子名虎,红豆子名骐,素娥子名鹰,湘灵子名鲤,天渊子名豹,璇姑女名燕。也是生下数日之内,争先议亲。骐儿尚了皇妃所生的公主;燕姐被皇后定为皇子妃;鹰、鲤、豹三儿,俱被玉麟争去做了女婿。只有虎儿是鸾吹因有三个月身孕,恐系女胎,千叮万嘱留下,俟分娩后,再议婚姻。十一月内,有信进京,果然生女,东方侨取名雁姐,请践前约。水夫人就向始升行了小定。

十五年正月,天子因水夫人六旬大寿,将龙儿调升北直巡抚。二月十六,到京升见。天子道:“三年不见,卿已长成如此。然亦不信如此身量,而能威行三省,恩周万民也!卿调福建,则浙民赴京保留者数万人;闽民恐被浙民夺去,进京动民本,亦数万人。调 西亦然。今 西又各聚万人于京互争矣。朕以各省皆赤子,故从未准留,而心窃怜之。前欲为卿立券,虽深信卿能胜任,亦不料卿之超群绝伦,至于如此!朕尝戏谓卿为跨灶;素父之灶,如何能跨?然非素父,实难为卿之父也!闻卿有才妾佐卿幕务,利国泽民,朕与两宫俱渴欲见之。”

龙儿涕泣谦谢,奏:“臣未婚妾钱蛟吟,随臣岳母未氏在后,数日内可到,当即率同朝见陛下。”天子道:“卿离父母三年,当给假半月,以尽子职。三月初一日起身赴任。今日不留卿宴,亦不令入宫,慰卿渴见父母之 心。俟卿妾到京,同入宫朝见可也。”龙儿感激谢恩。回府,见过合家,随田氏上蓝田楼,跪在膝前痛哭。田氏抚其头面,泪下沾襟。鸿姐五岁,虎儿两岁,四只小眼俱红红的流出泪来,真天性也!麟、凤、鹏、鳌四儿,俱告假回来,弟兄执手,悲喜 集。

是日,水夫人设席款待龙儿。素臣大惊道:“母亲怎如此优异他,他如何当得起?”水夫人道:“小儿有过当惩,有功当奖。优异龙郎,坚其为善之念,亦以激发麟、凤、鹏、鳌、鹤、犀、骥七孙志气,且为三省苍生起见。非过分也!若举劾不当,无功于民,则当罚跪加杖,以惩辱之,我岂徒事姑息者耶?”素臣乃不敢辞。

楷女报酒筵已备,水夫人令素臣、田氏回避,定龙儿南面,专席;七孙东三西四,联坐两席;水夫人北面,专席;璇姑等四媳北面,退后,分东西两席。龙儿汗流浃背,伏地不敢仰首视。水夫人命诸孙掖起,以答素臣之言,约略答之。亲赐三杯醇酒,亲手取两朵金花,簪其纱帽,取全疋红彩披匝其身。令四媳各赐酒一杯,七孙各敬酒一杯。谓麟、凤诸孙道:“汝等识之,将来如有官守,有功,则如待汝兄者待之;有过,轻则长跪扑责,重则驱逐削籍,勿使玷辱祖宗也!”麟、凤诸孙,皆顿首受诫。

龙儿这日喜到尽情,向麟儿、鸿姐说:“愚兄中会魁,占鳌头,占巡按,升巡抚,恩荣喜耀,非不可喜,无今日一宴这乐也!从此矢勤矢慎,益励公忠,祈得婆婆欢心;若稍有懈怠,何面目见婆婆耶?”红豆、璇姑、素娥、湘灵、天渊各谓其子:“你们若有这一日得婆婆欢喜,使汝母面上生光。便不枉十月怀胎,三年乳哺辛苦!”骥、凤、鹏、鹤、鳌、犀诸儿,俱激切感奋,誓做好官不提。

十八日,鸾吹等俱到,水夫人、田氏设席款谢鸾吹、蛟吟,犒赏金砚等一班男妇。十九日,龙儿率领蛟吟入宫,先朝见天子。天子询问三省情形,蛟吟奏对详明,了如指掌。天子大喜,暗忖:如此才情,如此美貌,而屈于妾媵,非文龙何以堪之!因问:“女子小年聪慧,不过通诗识礼,拈弄翰墨,何以能娴幕务?”蛟吟奏道:“妾祖钱尚功熟于吏治;臣妾幼闻庭训,讽读家编,故得稍效刍荛。”天子降旨,升钱尚功礼部主事。

令宫女领二人先见太皇太后,次见皇后、皇妃,皇后设宴款待过。蛟吟先见遗珠、长公主等,次以妾礼见凤姐,凤姐胀红了脸,坚不肯受。遗珠令蛟吟行妹见姊礼。蛟吟曲意小心,凤姐亦执手缠绵 ,如同胞姊妹一般亲热。皇后、妃细问巡按三省之事,蛟吟应答如流,俱相顾错愕:“怎许多宝贝,都聚在素父一家?云从龙,风从虎,洵不诬也!”二人出宫,天子及两宫重加赏赍,撤莲烛送归。水夫人令收拾月恒堂东边三间,做龙儿卧处,仍与蛟吟同房寝起。

三月初一日,龙儿辞朝赴任,守着京师甚近,举劾设施,半出素臣,尤恢恢乎游刃有余矣!七月初旬,素臣即预备庆寿之事,但苦房屋不够,因于东西两宅外,复建五进房屋四宅,以居虎臣、云北、任信、士豪。士豪妻久故无子,被天渊苦劝,已置一妾,故亦建一宅居之。

将西宅第七进居田太夫人子媳,第六进居全性、全身,空出四进,三进,以待远客。

二十外边,天生夫妇自岛中而来。带有日京寿礼。尹雄夫妇自辽东而来,楚王妃自长沙而来,干珠、关兰、松纹夫妇自峒中而来。封斗趁便,送女儿来与虎儿成婚。云北择于二十八日迎娶,素娥去帮着料理。鹏儿送归房,被喜捉弄,鹏儿杯杯真酒,新郎吃的是武彝茶,弄得大醉。素娥怕水夫人知道,吓得魂出,罚跪了半夜,被顿氏央求不过,方才放起。次日,虎儿反扮鬼脸羞之。鹏儿道:“昨夜你跪在床 上只顾动。我跪在地下不敢动一动;你跪得吃力,便伏在又白又细又嫩的肚皮之上,我跪得吃力,连那又黑又粗卫硬的地皮也不敢伏一伏;你跪着拖鼻涕时快活得要死,我跪着淌眼泪时苦得要死,不把红蛋喜果来补我的苦,还扮我的鬼脸吗?”鹏儿正在说俏皮话儿,不妨突出一个喜,哈哈的笑道:“小伯爷不出点点年纪,倒是一个老在行哩。”羞得两人都胀红了脸,跑开去了。

八月初一日,天子降旨:初二日,三品以上官员,及外国使臣,赴镇国府庆寿;初三日,命妇庆寿;初四日,朕诣镇国府祝宣成太君寿诞;初五日,太皇太后率领皇后、皇妃、长公主、公主、郡主庆寿;给素父十日假,在家陪待宾客。素臣因托始升、抱愚传单各亲戚同乡好友,于初六日庆寿,女眷于初七日庆寿,本家于初八日庆寿,初九、初十两日谢寿,以便十一日销假入朝。这一忙,也就忙到尽情。直到二十六日,各远客陆续俱去。各省督抚,提镇两司,各外任相识,如福建六雄、熊奇、袁作忠、邢全、韦杰、易彦、屈明、羊化、羊运、岑猛、岑铎、开星、索住、萨保、何仁、元思、于人杰、于人俊等辈,外国如朝鲜、安南、扶余、琉球、中山、爪哇、占城、暹逻、哈密乌斯、藏土鲁番、满刺加、撒马儿罕等常年进贡,及新降之日本、鞑靼,皆奏明准其庆祝者,各致送屏幛礼物,俱打发清楚,内外方得歇息。

又接着水夫人出京之事,仍复忙起。水夫人前经奏准,于九月初一日回家,祭祠扫墓。田氏、阮氏不消说,要随行,红豆、璇姑、素娥、湘灵、天渊、宁氏、徐氏,俱未谒祠墓,遗珠连家乡未见,秋香生子已称姨,也须回去谒拜,诸孙、诸女随母俱回,连着随从下人,不只百人。水夫人因家中屋少,向无外、梁公借下两宅大房,打算分开居住。谁知到了码头,本族子侄来接,知皇上已照京中赐第一样,预建一所房园于吴 县城外矣。子侄说:“是县官奉旨,再四嘱托五叔,不可寄信入京,恐大婶奏辞。”水夫人感激皇恩,向北拜谢。

于十月十二日进府,谒祠祭墓,遍拜族 ,款宴亲邻,日日匆忙,未暇至园中一玩。直至十一月初一日,天气和暖,率领诸媳,入园散步。见园内亭台廊榭,与赐第无二;独湖水大有十倍,源通震泽,北出峰峦,高耸秀削,更胜丰城,较赐第之人力堆成者,灵蠢大小,迥不侔矣!到得不贪洞内,天光一线,石笋千枝。紫芝石室之内,真有紫芝数百本,历落其中,比丰城更多更大。香泉石壁之下,真有 泉,气蒸蒸然。

田氏、璇姑、素娥、湘灵、天渊俱经过水夫人训诲,不敢流露喜色,却也惊以为奇。其余皆欢容满面,啧啧叹赏。再走几十步,洞便渐小,满壁斑烂,五色俱备,众人玩不忍释。只见小躔忽然吃惊道:“那壁角边,不是一窖水银吗?”秋香执说是水;天渊看去仍是真纹。水夫人亦见满窖堆着元宝,暗忖:此物复来,岂非丰城不贪洞中之物,为吾儿所当用者乎?

是日回房,令素娥等赶做围幔,吩咐:明日如天气仍是 和,即轮流坐汤,勿虚天赐。次日,天气更暖,园中梅树有数十株吐花;因轮流坐汤,觉香气更胜丰城, 而不热,愈坐久愈觉受用。宫女、官从未见过 泉者,喜得心花俱放,浸在里边,几乎不肯起来。

麟、凤、鹏、鳌四儿,各赋律诗一道。麟儿颈联云:“清洁由来从我好, 香只合任人怜。”水夫人大奖道:“四首中格律谨严,吐属秀雅,气足词炼,水到渠成,自当以鳌儿为冠;而此二句,则非鳌儿所及。鳌儿尚怜 香,此则独出尘表。虽通首不及鳌儿,仍当压卷。作诗第一贵乎用意,此之谓也!”鳌儿俯首愧服。

次日,凤元妻元氏来见,水夫人以客礼待之。因想起方氏,问:“他祠堂与我们旧宅可相近?”元氏道:“只离有五六家门面。”水夫人道:“明日要往祠中看一看。”次日,先至方祠,见塑像有六七分相似,水夫人拈香熟视,不觉垂泪。元氏惊怪道:“怎我妹子也流出眼泪来?”水夫人定睛细看,果见泪自目中涓滴不已。元氏用巾去拭,拭干了又流下来,众人无不惊愕。水夫人道:“曾子云:“吾得正而毙焉,斯已矣!'姨死得其正,足盖前愆,可无悲矣!土木泪出,非经见之事,急宜收泪,勿以惑人也!”因取巾令璇姑拭之,一拭而止。

别过元氏,上轿至旧宅,只见门闾改换,显焕非常。水夫人惊问文虚:“皇上既赐新第,何又改建旧宅?”文虚道:“是吴 百姓感谢太师爷恩德,把旧宅改建生祠。”水夫人俟落轿出看,见五间大殿,殿中神座内,坐着龙儿之像,像前四爪龙牌,牌上金写”钦赐小状元,兵部右侍郎,右都御史,巡按三省,世袭镇国公文大公子大老爷长生禄位”。旁边一色四牌,上写吴 伯文二公子,大驸马文三公子,震泽伯文四公子,小驸马文五公子,俱系大老爷长生禄位字样。

水夫人看毕,怫然不悦,谓诸夫人:“此辈皆乳臭孩子,怎生当得!欲撤去之,汝等意下如何?”诸夫人未及回答,只见趋进族间侄孙文周,忙说道:“这是通县百姓的公举,五叔公阻止不掉,才得塑起来,这个断使不得!”水夫人沉吟一会,复进第三进屋去,也是五间大殿,殿中塑着素臣之像,像前牌上,金书:华盖、谨身两殿大学士,兼吏、兵二部尚书,太保,镇国公,忠神勇,首辅元功,文太师爷长生禄位。殿后进去,便是宅门,门上贴着封皮。文周禀说是:“五叔公所封,等闲不许人进去。”水夫人令其开封,文周道:“内有叔婆等生像,五叔吩咐不许开,恐看着疑忌。”水夫人道:“有何疑忌?快些开封!”文周只得揭开封锁进去,也是五间大殿,中一间神厨内,塑着水夫人生像,像前牌上是:诰封镇国太夫人,宣成太君,文母水太夫人长生禄位。东一间,左塑田氏生像,像首牌写:诰封镇国左夫人,田夫人长生禄位。右系红豆,旁列璇姑、素娥、湘灵、天渊各公主、郡主、夫人名号长生禄位。西一间神厨中,旁塑一女像,水夫人看去甚熟,却想不起。

秋香道:“这便是世子之妾钱姨的面貌,看那两只巧眼,不是活像的吗?”水夫人问文周道:“汝二叔相貌,他们自然摹拟得出。我及汝婶、汝弟并这钱姨之像,从何而塑?怎也有六七分相像?”文周道:“先是浙 一省要建大兄弟生祠,说都由叔婆及二叔、二婶养育教诲而成,因至五叔公处恳求。五叔公见其诚恳,拿出一幅全家欢指示,便把叔婆、二叔、二婶的像临了去了。后来本县建祠,就到杭州去请那熟手匠人,照样塑出。这钱姨的像,是浙 人感他内助之德,从上船下船,上轿下轿,令高手画师偷看一面半面,凑出来的。前日各位婶起船进门,谒祠祭墓,他们已临有小像,现在装塑。大约十日之内,就要迎进这祠里来哩。”红豆等俱各失惊,面面厮觑。水夫人细思没法,亦只得听之。但吩咐:将这后殿终年封锁,前两层亦宜常闭。

文周道:“前两殿是逐日有人进来烧香点烛,求签丢笤,不消说关不住。这后殿被五叔公禁住,每月只许朔望两日,妇女们进去。到那两日,便拥挤不开,都来礼拜,许愿还愿,问笤求签,如何锁得住呢?”水夫人等俱惊讶道:“这都是活人,向谁告求签笤?又怎样许愿还愿呢?”

文周道:“这也是浙 起的,初时不过礼拜,后来忽有一两个人为着屈事,进祠去在大兄弟前哭诉,说留得老爷在此,何致受屈无伸。不料哭诉回去,这事就破露出来,都是大兄弟的威灵。到祠祭赛,有附会其说的,说大兄弟本是炳灵公下界,与神佛一般,不是凡人。受冤的便纷纷控诉,把土地庙的签笤,都送入祠去,求的便准,问的便灵。以致传到福建、 南并我们县里,一概算作神道,求告起来了。如今本县男人,是在二叔像前求的人多,妇女是在叔婆像前求的多,拥挤不过,才到大兄弟像前求告。 西、浙、闽三省。是在大兄弟像前求的人多,拥挤不过,才到叔婆、二叔像前求告。因本县是叔婆、二叔像前求的,无不灵验;大兄弟像前,便有时不灵。三省是大兄弟像前求的,无不灵验;叔婆、二叔像前,便有时不灵。”水夫人问诸媳:“可解说得出这缘故?”田氏等俱道:“荒唐至此,媳妇们见识浅薄,但觉其谬妄耳。何从推解其故!”

水夫人道:“验与不验,皆由于心之诚与不诚;而诚与不诚,又分于心之信与不信。信则诚,诚则验,此定理也。愚民不知其皆根于心,而妄谓神佛施之,此其谬处。实则向神佛求告,与向生祠求告,同一荒唐,无差别也!家乡人信龙郎者,自不如信我母子;三省人信我母子者,自不如信龙郎。此所以验不验,各致相反,岂云无效乎?”田氏等俱大悟感服。

水夫人回去,择于初八日进京。至期,一早上船,见沿路虽有妇女拥挤,观看奔送,却不如到日之多。问起文虚,方知是日迎红豆、素娥、湘灵、天渊、麟、凤、鹏、鳌诀生像进祠,妇女十分中有八分进城去了。故送者觉少。婆媳们不胜感叹。十八日,至台儿庄起旱,因有雨雪阻滞,至十二月二十六日,才得到京。进宫谢恩,辞岁庆节,又是一忙。十六年四月初间,忽然连下冰雹,将京城内外麦苗尽行打烂,水夫人已是忧思。到五、六、七三个月,复遇大旱,寸秧不种,眼见是奇荒了,水夫人焦劳愈甚。八月科场。文谨中了乡魁,贺客填门。

水夫人叹道:“值此荒年,百姓朝夕不保,要此举人、进士何用?受吊不受贺耳!”每日忧煎,容颜只顾消瘦,饮食只顾减少,吓得古心、素臣及合家眷属,俱如热石上蚂蚁,走投无路。素臣禀道:“京城内外虽是奇荒,却幸四面皆熟,只荒近京一二百里之地。北直一省,有一百万石食粮平籴赈济。龙郎现在檄行地方官,劝谕富户乐输,民间元气已复,不至流离冻馁,母亲请免愁烦!若恐仍不敷用,可令人至吴 ,将藏银全数取出,在登州大恩仓及护龙岛义仓内,各拨出息米五十万石,运进京中以助之,则宽然有馀矣!不知母亲意下如何?”

水夫人道:“汝为首相,不能调和燮理,致干天和。我为汝母,现见天灾民瘼,怎诿为气数,不深自恐惧?赈贷等事,即办理得善,亦只苟延性命,岂能畅其生理乎?更恐冬日仍无雨雪,明年麦再失收,益不聊生矣!减银之事,可急去赶办,欲免我之忧,则正未能也!”因向天渊说道:“前日园中小躔所见之水银,与丰城一般。郡主前在丰城,虽亦指为水,而颜色神气之间,却所见是银;因诸媳皆以为水,不便独异故也。我见此银两次呈现,知为吾儿合用之物,但用之当有道耳!若使他人去取,必仍见是水,非郡主亲往不可。”天渊被水夫人说破,连忙应诺。素臣急令张顺、小躔,跟往吴 取银,向山东去买米不提。

水夫人自九月盼起,盼到十月尽边,点雨俱无,将一身肌肉尽行落去,卧床 不起,每日只吃几口粥汤。至十一月初一日清晨,唤古心、素臣至床 前,嘱咐道:“礼云'毁不灭性。'玉佳一身尤为社稷苍生仰赖,岂可违礼而哀毁若此!我年逾六十,贵居一品,子孙绕膝,便终正命,侥天之幸,至此极矣!独所未报者,太皇太后、皇上及两宫之厚恩耳!当责子孙世笃忠贞,以补我未了之念,则含笑入地矣!后事去年亦已备办;丧葬之事,一切减者。闻太皇太后、皇上、两宫俱绝荤酒,于宫中祈祷。汝可代我剀切作一遗本,力劝开斋,以免我罪。死后一月之内,即扶柩回南,久羁一日,便致宫中一日哀感。夺情非圣朝所宜,服制一满,即当驰驿入京,勿留恋坟墓,屈公议以徇私情。此时天下民生稍裕,民志渐正,三年后,当以除释、老一事为首务,君明臣良,千载一时,机会不可失也!揪人不死於男子之手,汝两人是我亲生之子,固当别论;然有诸媳足以任之,俟浴后入房为是。自明日起,即断药物,勿令太医入视也!”古心闻嘱,极声号哭。素臣心窝一阵辣痛,登时晕倒。正是:

生奉弥陀天下有,死除佛老世间无。

总评:

龙儿德政,详于杭州,略于各府,此于父老口中逐一叙出。而略者亦详。兵、盐、巡按三官之政,罗列无遗,方足表龙儿之经济。

龙儿赴任,鸾吹进京,各不相涉,而轰传小巡按政绩一笔,绾合无痕,藕断丝连,波分月合,灵妙难言。

龙儿德政,详于浙、略于闽, 西则并无一字表之,此于天子口中撮总叙出而略者详,不表一字者亦详。此史家上乘法,不信如此,亦不料若此跌宕生姿,抑扬尽致,无一字实通其政绩,而循吏传中千字万字都尽于此。太史公作孔子世家赞,即是此法。

水夫人独桌一待,而龙儿加劝,麟凤诸儿知激,关系不小,世之为封君者,盍书此为座右铭。

庆寿颇略,有详者在后也。妙在见叙鹏儿,俏皮话一席拦入其中,间以活泼之,此为游戏神通。

赐第, 泉重至,藏金银复来,极表天子之优异素臣,而适其体,资其用,以报其攘斥佛老之大功也。或且以为荒忽,悭夫财虏藏银而赴之者,且如流矣!何况素臣藏银可来,而 泉独不可来乎?非荒忽也。

水夫人论诗真得诗家正宗,意者珠也。无珠则空椟焉耳,乌足言诗,土木泪出常见于书,一拭即止,诚感诚应,实有是理。后人以《左传》为诬,皆少见多怪者也。

验由于信,信由于诚,议论极正极大,非水夫人不能道。尤妙在即以劈破老佛之徒,无数张扬庸愚者,流无限颂祷,真足振聋起聩。因旱而病且垂危,其心与天为一矣。嘱除佛老,尤见一生本领,祸福之说,乘于暮气临危,而气仍如平旦,此非贤不能。拜服!拜服!

推荐阅读

四大文学名著> 唐诗> 宋词> 诸子百家> 史书> 古代医书> 蒙学> 易经书籍> 古代兵书> 古典侠义小说>

阅读分类导航

四大文学名著唐诗宋词诸子百家史书古代医书蒙学易经书籍古代兵书古典侠义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