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主页
天涯知识库 · 御香缥缈录
目录
位置: > 古代文学 > 御香缥缈录 >

第八回 御衣库

在这一列御用 火车之中,还有一辆车是专载太后所用的衣服的。它的伟大和富丽,几使人目为之眩。神为之夺;除却你能看见的一片彩云似的锦绣之外,你就不用想细细鉴别它们。

因为它们委实是太多了,太美丽了,它们的数量简直是数不清的!但是这一辆车上所有的,还只是宫中的御衣库里所藏的三四十分之一而已。所以就象太后那样记忆力特强的人,也不知道自己究有多少衣裤,多少鞋子,多少颈链,多少耳环,遑论别人了。这一次我们上奉天去,太后并不预备在那边耽搁得怎样久,因此伊所带的衣服,只是晚春进所适用的一部分。——我们是在四月中旬起程的,正当春夏之 。——然而就是这么一小部分,却已装满了整整的一车子了。对于这些衣服,作者如果要详细的描写出来的话,也许真有一部“申报年鉴”那样的厚。这末免是太繁复了!现在就让我告诉你们一个总数罢!

衣服大概是有二千件。鞋子呢?也不能算多,只是三四十双而已。好在太后走路的时候很少,平均一双新的鞋子,也可以穿到五六天工夫。

这些衣服的贮藏法也是很别致的,既不是悬挂在大橱里,也不是折叠在箱柜里,却是盛放在一种朱红漆的木盘里的。每一个木盘时各盛三袭,这样算起来,盘的总数已是很可观了。

太后还有一个习惯,每隔四五天工夫,总要把伊所有的衣服等等,查看一番。在那个时候,这些木盘就得依着次序的先后从那装载御衣的车子上,一个一个的送到太后面前去。当然,这些木盘是没有腿的,要走就得有人去服侍它。于是每个木盘,必用两个太监抬着,幸而宫里的太监正多着咧,不怕不够使,这一次随太后上奉天去的,已有整整的一千名。他们抬这些木盘的法子,说起来又是很呆笨的。后面的人把盘托在胸前,那还是很平常的,可是前面的人便累得够了,他是不准倒退着走的;必须象后面的人一样地脸望着前面,然后再把手臂屈向背后去拉住着盘的边条,慢慢的走。读者试想:每三袭衣盛一个盘,每一个盘用两个太监抬着,这样算起来,每当太后查看伊的衣饰的时候,这行列该有多少长?

太后既拥有如许巨额的衣服,当然是可以随时更换的了。

但是因为它们的数量已多得过了分的缘故,无论伊每天换两次,三次,却仍有许多衣服是永远穿不到的;虽然它们的质料是同样的优美,绣工是同样的细,无奈太后一时想不起来,便只得生生地贬入冷宫中去了!其中还有一部分是富于情感的纪念的,那便是数十年前当伊初进宫时充一个贵妃的时候所穿过的衣服。因为有这种纪念的关系,伊虽是从不再穿,却时常要教那些太监去取来把玩的,似乎是很有味地把玩着。在这当儿,往往可以从伊面部表情上,推想到伊内心上的感觉。伊是竭力的在追念伊自己往日的绮年玉貌,和许多过去的美景良辰,伊还想从幻觉上取到一些少年人的快乐。所以伊每次总是想得很出神的,甚至会想上好几十分种;当伊在想得出神的时候,谁也不准向伊说话,以免打断伊的思索。就是我有什么事情要禀告伊,——如今想来,那时候我的胆子很大,往往不管伊想得怎样的出神,我还是照旧的说话。——伊也决不理睬的。

在满清帝国未覆亡之前,穿衣服也有一定的法制订定着的,所有一切官吏,命妇,都得服从。但是这些法令倒也并不如何不近人情,只是照着春夏秋冬四季的分别,规定各式不同的衣服罢了。而每一个季节又用一种花来代表。在冬季里,用的是黄色的腊梅花;在春季里,用的是牡丹花;在夏季里,用的是荷花;在秋季里,用的是菊花。所有宫里面的各位女官,和宫外的那些朝臣的妻子们,每一季所穿的衣服上,如果要绣花的话,就得绣代表这一季的花。譬如春,必须绣牡丹花,否则不但不合时式,还得领一个抗旨的罪名咧!

除掉衣服上的花饰之外,衣服的式样,也是因着季候的不同,而分别规定着的。譬如到了冬季,虽然都须穿皮衣服,但有时候只要穿出锋的皮衣,有时候却须穿全部衬着皮的皮衣,便是皮的种类,也不是一律的。规定的共有四种,都是依着天气的寒暖而更换的,这四种皮:银鼠,灰鼠,狐,紫貂。

一到冬季的开始,皇太后就得颁布一道诏书下去。普通总是在隔夜发出去的;这一道诏书上,大约是说“自翌日起,应各服裘。”当然,这诏书的内容决不如此简单,照例还有洋洋一大篇的官样文章,可是综合起来,总不出这两句话意思。所以每一个朝臣,大概都有很多的衣服藏着;因为待到太后的手诏一下去,明天上朝的时候,他们无论如何,就得把皮衣服穿起来了。倘平时不端整好,临时那里来得及呢!这个诏书在京城里是传布得非常快的;也有各人口头通知的,也有各衙门用公事传达的,也有在报纸上公告的;总之,不到几小时以内,所有的官员,再没有不知道的了。至于京外的各省诀府呢,那是用电报来传达的。因此,但须皇太后随意转一个念头,不消一天工夫,中国各地的官吏,便一齐穿起皮衣来了。

待到西北风刮得更有劲的当儿,天气自然是一些一些的更冷起来了,于是太后就继续的颁布伊的命令;由银鼠而灰鼠,复由灰鼠而狐皮,再由狐皮而紫貂。但是紫貂这一种皮,却不是寻常的人可以随便用的,在法令上早经“非书面”的规定,除头二品大臣之外,余官一概不得滥用;所以待到头二品大臣穿貂皮的时候,他们便照旧穿狐皮,无论他们自己怎样的有钱,也不敢大胆去买来穿。

每一个官员和他的妻子,对于这些四季不同的衣服都是十二分注意的。这种习惯算起来也已有好几百年的历史,大家还是很服从地奉行着。除了四季所规定的衣服之外,还有一种特殊情形。譬如说春天是到了,在某一天上,太后的懿旨是下去了,要如天气果然已较和暖,皮衣当然是可以换下来了;但是万一天气并不比先前和暖,春装穿着实嫌太冷,再穿皮衣,又恐违旨,那末就有一种介乎冬衣和春衣之间的“隔季”衣服出现了。举一个例:假定某一年春天的天气是特别的冷,一直到春末夏初,还是冷得教人脱不下棉衣或夹衣来,可是照法令上所规定的着的办法,这些日子已经要算是夏季了。一到夏季,照例就得穿纱的衣服;那末我们可是真穿纱的衣服吗?不错,我们是真穿纱的衣服!只是在纱的底下特地做一重绸的夹里,中间还塞一些棉花。这样,我们一方面既可免除违反法令之罪,一方面又不致受冻了。不过这种办法也不是一种新发明,也不是一种秘密,乃是一个公开的折衷的办法;也许在当初制定这些四季不同的衣服之后,不多几时,就有人想出这个办法来了。便是太后自己,也往往照此办理。但是因为伊的地位既是这样的高贵,穿的衣服当然总比人家特出些,所以我们尽寇用棉花,伊却必须用丝绵。丝绵是一种蚕吐的乱丝, 度比棉花高,重量比棉花轻,又是宫中一般养蚕女专程给伊备就的,当然应由伊享用了。

一到四月,就是春季的开始,宫中所有的女官,就得一齐插戴起珠宝的饰物来了。举凡压发针,耳环,指环之类,不是珠串的,便是玉镶的,不是翡翠,便是玛瑙,每一个人都是打扮得珠光宝气,目为之眩。读者看了上面这几段简单的叙述,便不难想见当日在满清皇朝统治下的中国,无论官民的服装,都是何等的整齐一律;虽然他们的政治是那样的腐败,但对于外表的衣饰,倒是的确很注意的。现在让我再讲一些女人的服式:当然女人是更考究了,根本因为女人是都爱打扮的,又是都爱趋时的;即无法令规定,伊们也一定会自动的变出花样来。有的就用上面本有腊梅花的花样织着的绸缎来做衣服;有的是在素色的绸缎上,另行雇工把腊梅花绣上去的;有的或用金线和丝线合绣的,这都要看穿的人的地位和经济能力而定了。太后或皇上是决不干涉的。还有一班更穷苦的女人,虽然无力置备这样美的东西,但亦必尽力仿效,以为能够仿效到近一些,便是更荣耀一些;只求花式相类,那末原料的贵贱或美丑,自可不成问题了。然而总有一个缺陷是穷人所无法弥补的,那就是皮衣!

到了春季,棉衣服和夹衣服便先后的穿起来了。春天的衣服上是照例总有牡丹花织绣着的。牡丹花在中国,有花王之称,可算是百花中最富丽华贵的一种,因些那些美貌的女人在春天穿上了这引起满绣着牡丹花的衣服,便格外的娇艳了!而且花样虽然规定,衣服的颜色却尽可随各人的便,于是每个女人都尽量的选用颜色最鲜艳的衣料。这样打扮起来,她们自己就象一朵牡丹花一样的美了!及至春去夏临,凉爽的纱衣服便应运而兴;这时候,衣服上的花样,也不约而同的改为荷花。到秋天,厚绸或厚呢的夹衣,和各色的菊花又替代着纱衣和荷花而出现了。一年,一年,永远是这样轮转着。

在一年四季中,有钱的官太太们是天天打扮得象彩虹一般美丽的;就是那些较次的官员的妻子,也决不肯过于随便!总得尽其所有的打扮着。打扮原是妇女爱美的天性的表现,当然不单是中国妇女如此!

写到这里,我不禁又联想到一件关于服装的故事。这件故事至今还是很鲜明地印在我的脑神经上,象昨天所发生的事情一样。那是太后的诞辰的隔夜,因为明天少不得将有一番上寿的大典,所以我们大家就一齐忙着,要准备衣服。可是我却偏不凑巧,没有适当的衣服;或者可以说是有的,而且它的式样,颜色,都很美,为我自己所十二分满意的,无奈这一件衣服上有貂皮的出锋装着,而那个时候还没有到规定穿貂皮的时期咧!要是我公然穿了这一袭貂皮出锋的衣服,前去给太后磕头上寿的话,那就难逃一个抗旨和越礼的罪名了。不过平心论来,那时候已将 十二月,天气委实是很冷了,所为难的就是太后的诏书还不曾颁下去,谁也不敢把貂皮穿出来;不但不敢穿,便是有胆量向太后建议,催促伊早些颁布那换穿貂皮的诏书的人,也从来不曾有过。但是这一次,我竟极勇敢地向伊建议了。

真可说是冒了一次绝大的危险!可是那也只能说机会凑巧,并不全赖我的胆量。其时,我照例又是站在太后的背后,因为伊不时要命令我给伊办些杂务,所以我总是站得很贴近伊的。一阵微风吹过,伊似乎有些发抖,一面就喃喃地说道:“这天气真是太冷了1

伊这句话一说,我立刻便认为是绝好的机会来了。我的胆子也突然放大了,这不是我自己夸大,读者要知道在皇太后跟前本不是随便可以说话的,说得不好,往往会立刻得到一个罪名。我说道:“真的,天气是太冷了!这已是穿貂皮的时候了!老祖宗。

(译者按:闻容龄郡主言:宫中人原称慈禧太后为老佛爷,后因当日康熙亦有“老佛爷”之称,因改老祖宗。引处引用甚当。)我想明天大可穿貂皮了。太后何不就此下个圣谕呢?”

造化!我这几句话不但不会得罪,而且立即取到了伊的同情,于是“翌日起,一律改服貂裘”的圣旨,便绝不迟延的颁布出去了。

第二天,在整个满清帝国的疆域之内,只要是有资格可以穿貂皮的官员和命妇,便一齐把貂皮穿起来了。而我的那一件新衣服,便顿时变为一袭最时式,最惹人注意的冬装了!我想其时天气那般的冷,倘没有我一番勇敢的举动,旁的人虽想穿貂皮也不能,他们将如何的感谢我呢?但是换一方面想一想,都为我自己想穿那一件有貂皮出锋的新衣,催太后下了貂皮的圣旨,这圣旨下去之后,正不知累多少人连夜忙碌起来呢!

在宫里的时候,每天必有许多的新衣服给那些太监盛在木盘子里,捧着送进来给皇太后过目。因为宫里向有不少的裁缝供养着,而这些裁缝又都是绝对不敢贪懒的;于是太后的新衣服,便源源不绝的在制造着了。不过这一次伊上奉天去,却并不曾把那些裁缝带着同走。

宫里头还有一起历史很悠久,行动很神秘的老妇人养着。

伊们饱食终日,一切工作都不做,只是天天低下了头,握着笔在替太后描绘新鞋的花样。这一次,太后却也不曾把伊们装载到奉天去。

读者试想:整整的一辆火车上,所载的衣服,还只是备供太后在短短的某一个季节中所服用的,那末内廷里的御衣库,它的规模该是怎样的伟大?内容该是怎样的充实?作者特地再重复的点醒一句!太后的御衣既是如许的多,每一袭新的,平均穿不到几天便搁下了,这样看来,伊的衣服都可以永远留为纪念的了。可是这些衣服都有一个注定的命运,除了伊所赐给我的一小部分之外,(别人当然也有)凡为伊所有的,待到伊一旦驾崩之后,就得悉数的葬入伊坟墓中去!真的,后来伊一死,那无量数的衣服,竟不问美丑,一概埋在地下了。这种习惯,倒不是皇帝家所特创的;大凡崇奉佛教的中国人,都要这样做的。他们相信一个人死了之后,还得穿衣服,倘不如此,死人的魂灵便只能裸体了,可是也有一个例外,就是凡有皮的衣服,不论出锋的,或全部衬皮的,都是决不葬下去的;因为有一个传说,如果这个人死了之后,他的家属替他把皮衣服葬进了坟墓中去,他就会堕入畜生道;当然,做子孙的也决不愿意让死了的人变银鼠,变灰鼠,变狐狸,变紫貂。于是,皮衣服竟得独免于难了!

推荐阅读

四大文学名著> 唐诗> 宋词> 诸子百家> 史书> 古代医书> 蒙学> 易经书籍> 古代兵书> 古典侠义小说>

阅读分类导航

唐诗四大文学名著宋词诸子百家史书古代医书蒙学易经书籍古代兵书古典侠义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