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主页
天涯知识库 · 智囊全集
目录
位置: > 古代文学 > 智囊全集 >

第四部 胆智

第四部 胆智

胆智部总序

【原文】

冯子曰:任天下事,皆胆也;其济,则智也。知水溺,故不陷;知火灼,故不犯。其不入不犯,其无胆也,智也。若自信入水必不陷,入火必不灼,何惮而不入耶?智藏于心,心君而胆臣,君令则臣随。令而不往,与夫不令而横逞者,其君弱。故胆不足则以智炼之,胆有余则以智裁之。智能生胆,胆不能生智。刚之克也,勇之断也,智也。赵思绾尝言“食人胆至千,刚勇无敌。”每杀人,辄取酒吞其胆。夫欲取他人之胆,益己之胆,其不智亦甚矣!必也取他人之智,以益己之智,智益老而胆益壮,则古人中之以威克、以识断者,若而人,召师乎!

【译文】

要肩负天下的大事,需要有足够的勇气,而可否胜任成功,则取决于智慧,这勇气和智慧,称之为“胆智”。

知道水会溺人而不被淹溺,知道火会灼人而不被烧灼,这样的躲开淹溺和烧灼,并不是缺乏勇气,而是智慧,然而若自信能入水而不淹溺,近火而不烧灼,则即使赴汤蹈火,又有什么伤害可言呢?

胆智二字,智在上而胆在下,勇气的使用必须服从于智慧的判断,若智慧的判断认为应当勇往直前却裹足犹豫,这是勇气不足,有待智慧的锻炼,若是未经智慧的判断而逞强蛮干,则是勇气有余而需要以智慧来约束,智慧能生出勇气,勇气却不能增加智慧,所以真正刚强勇敢的人,必然是智慧过人的人。

赵思绾曾说生食人胆可以增加勇气而可望成为全天下最勇敢的人,因此每回杀死一人,便剖出其胆来下酒,这样妄想以他人之胆来增加自己的勇气,不但无益于勇气的养成,而且是愚昧不智的行为。相反的,以他人的智慧来增加自己的智慧,却是有效而自然的,如此,不仅智慧增加,且勇气也自然成长。

因此本部收集古人胆智的实录,分为“威克”、“识断”两卷,希望读书的人能从古人的智慧中,增加智慧,也增加勇气。

十一 老谋深算

【原文】

履虎不咥,鞭龙得珠.岂曰溟涬,厥有奇谋.集"威克"。

【译文】

踏住老虎的尾巴,它就不能再伤人。鞭打大龙的身躯,它就会吐出腹中的宝珠。智者并不需要神仙相助,因为他懂得运用谋略。

466、侯嬴

【原文】

夷门监者侯嬴,年七十余,好奇计。秦伐赵急,魏王使晋鄙救赵,畏秦,戒勿战。平原君以书责信陵君,信陵君欲约客赴秦军,与赵俱死,谋之侯生,生乃屏人语曰:“嬴闻晋鄙兵符在王卧内,而如姬最幸,力能窃之。昔如姬父为人所杀,公子使客斩其仇头进如姬,如姬欲为公子死无所辞,顾未有路耳。公子诚一开口,如姬必许诺,则得虎符。夺晋鄙军,北救赵而西却秦,此五霸之功也。”公子从其计,请如姬。如姬果盗符与公子。公子行,侯生曰:“将在外,主令有所不受。公子即合符,而晋鄙不授公子兵而复请之,事必危矣。臣客屠者朱亥可与俱,此人力士。晋鄙听,大善;不听,可使击之。”于是公子请朱亥,朱亥笑曰:“臣乃市井鼓刀屠者,而公子亲数存之。所以不报谢者,以为小礼无所用;今公子有急,此乃臣效命之秋也。”遂与公子俱。公子至邺,矫魏王令代晋鄙兵,晋鄙合符,果疑之,欲无听。朱亥袖四十斤铁椎椎杀晋鄙,[边批:既矫其令,必责以逗留之罪,非漫然为无名之谋。]

公子遂将晋鄙兵进,大破秦军。

[冯评]

信陵邯郸之胜,决于椎晋鄙;项羽巨鹿之胜,决于斩宋义。夫大将且以拥兵逗留被诛,三军有不股栗愿死者乎?不待战而力已破矣,儒者犹以擅杀议刑,是乌知扼要之策乎?

【译文】

战国时魏国有个叫侯生(即侯嬴,战国魏隐士)的夷门守门人,已经七十多岁,常有奇谋异策。

当时秦王进兵包皮围赵国,魏王派将军晋鄙率军救赵,但是害怕秦兵势大,于是又派人阻止晋鄙,要晋鄙屯兵边界,不忙出战。赵国平原君见救兵不来,就写信责备魏信陵君,信陵

君既无法说动魏王出兵,只好自己邀集门人前去攻秦,表示决心与赵国共存亡,并把此事告诉侯生,与他共谋对策。

侯生支开旁人,悄悄说:“我听说晋鄙的兵符,放在魏王的寝宫里;如姬是魏王最 爱的妃子,她绝对有办法可以窃得兵符;以前她父亲曾遭人杀害,但始终没能找到凶手,后来公子派门客斩了那仇人的头,进献给如姬;如姬感激公子,想舍生相报,一直苦无机会。现在只要公子开口请如姬帮忙,如姬一定会答应公子的请求,那么公子就能偷得兵符,夺得晋鄙的军队,北救赵,西抗秦,建立与五霸相同的功业。”

信陵君依侯生之计,如姬果然偷了晋鄙的兵符, 给信陵君。

当信陵君要出发时,侯生说:“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所以,即使你的兵符相合,但晋鄙也可以不把兵权 给你,而要求再次请魏王加以确认。一旦再请示魏王,那事情就危险了。我有一个名叫朱亥的朋友,是位屠夫出身的大力士,公子可带他同行。晋鄙肯 出兵权,那最好;假使不肯,便要朱亥击杀他。”

于是信陵君便去拜访朱亥。朱亥知道内情后笑着说:“我只是个在市井挥刀卖肉的屠夫,公子却屡次亲自拜访。以前我所以不曾答谢公子,是因为还没有找到适当的报答方法,平时一些小事可能对公子没有什么实际的帮助。现在公子有急事,正是我朱某效命出力的大好时机。”于是跟信陵君一起出发。

信陵君到达邺郡,就假传魏王的命令,要接替晋鄙指挥军队。晋鄙虽合了兵符,但心中仍感到怀疑,不想 出兵权,正准备出言拒绝时,朱亥从袖中拿出一把四十斤重的大铁椎,一椎就把晋鄙当场打死,信陵君于是接管了晋鄙的军队。

并率领这支军队大败秦军。

[冯评译文]

信陵君所以能完成救赵使命,关键完全在能当机立断,椎杀晋鄙;而项羽所以能在钜鹿取得胜利,关键在毅然决定杀死宋义。大将拥重兵而逡巡不前,势将招来杀身之祸;三军将士的战志激昂,不必 战敌人就会闻风丧胆。有些儒者认为信陵君、项羽的做法,未免有些草菅人命,因而主张应该论以刑责,其实,这些儒者哪里懂得掌握先机的关键策略呢?

467、班超

【原文】

窦固出击匈,以班超为假司马,将兵别击伊吾,战于蒲类海,多斩首虏而还。固以为能,遣与从事郭恂俱使西域。超到鄯善,鄯善王广奉超礼敬甚备,后忽更疏懈。超谓其官属曰:“宁觉广礼意薄乎?此必有北虏使来,狐疑未知所从故也。明者睹未萌,况已著耶?”乃召侍 ,诈之曰:“匈使来数日,今安在?”侍 惶恐,具服其状。超乃闭侍 ,悉会其吏士三十六人,与共饮,酒酣,因激怒之曰:“卿曹与我俱在西域,欲立大功以求富贵,今虏使到数日,而王广礼敬即废,如令鄯善收吾属送匈,骸骨长为豺狼食矣,为之奈何?”官属皆曰:“今危亡之地,死生从司马。”超曰:“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当今之计,独有因夜以火攻虏,使彼不知我多少,必大震怖,可殄尽也!灭此虏,则鄯善破胆,功成事立矣!”众曰:“当与从事议之。”超怒曰:“吉凶决于今日,从事文俗吏,闻此必恐而谋泄,死无所名,非壮士也。”众曰:“善。”初夜,遂将吏士往奔虏营,[边批:古今第一大胆。]会天大风,超令十人持鼓,藏虏舍后,约曰:“见火然后鸣鼓大呼。”余人悉持弓,夹门而伏,[边批:三十六人用之有千万人之势。]超乃顺风纵火,前后鼓噪。虏众惊乱,超手格杀三人,吏兵斩其使及从士三十余级,余众百许人,悉烧死。明日乃还告郭恂,恂大惊,既而色动,超知其意,举手曰:“掾虽不行,班超何心独擅之乎?”恂乃悦,超于是召鄯善王广,以虏使首示之。一国震怖,超晓告抚慰,遂纳子为质,还奏于窦固。固大喜,具上超功效,并求更选使使西域,帝壮超节,诏固曰:“吏如班超,何故不遣而更选乎?今以超为军司马,令遂前功。”超复受使,[边批:明主。]因欲益其兵,超曰:“愿将本所从三十余人足矣。如有不虞,多益为累。”是时于阗王广德新攻破莎车,遂雄张南道,而匈遣使监护其国。超既西,先至于阗,广德礼意甚疏,且其俗信巫,巫言神怒:“何故欲向汉?汉使有騧马,急求取以祠我。”广德乃遣使就超请马,超密知其状,报许之。而令巫自来取马,有顷,巫至,超即斩其首以送广德,因辞让之。广德素闻超在鄯善诛灭虏使,大惶恐,即攻杀匈使而降超。超重赐其王以下,因镇抚焉。

[冯述评]

必如班定远,方是满腹皆兵,浑身是胆。赵子龙、姜伯约不足道也。

辽东管家庄,长男子不在舍,建州虏至,驱其妻子去。三数日,壮者归,室皆空矣,无以为生。欲佣工于人,弗售。乃谋入虏地伺之,见其妻出汲,密约夜以薪积舍户外焚之,并积薪以焚其屋角。火发,贼惊觉。倮体起出户,壮者射之,贼皆死。挈其妻子,取贼所有归。是后他贼惮之,不敢过其庄云。此壮者胆勇,一时何减班定远,使室家无恙;或佣工而售,亦且安然不图矣。人急计生,信夫!

【译文】

当东汉窦固(字孟孙)在边境多年,羌 被其恩信所感化,为人谦和好施舍。

远征匈时,曾命班超(班彪次子,班固弟,字仲生,永平时投笔从戎,明帝时出使西域,五十余国皆纳贡,封定远侯,故世称班定远)为代理司马,另率一支部队攻打伊吾(今哈密),与匈军大战于浦类海,战果辉煌。

当时窦固很赏识班超的才干,于是就派他与郭恂出使西域。当班超初到鄯善(即楼兰)时,鄯善王很热烈的欢迎他。但是不多久态度突然变得很冷淡。

班超就对部下说:“鄯善王对我们突然变得很冷淡,一定是因有匈使者来到的缘故,使得鄯善王打不定主意要亲善哪一方。一个善于观察事物的人,在事故还未发生前就能感觉到;如今事态如此明显,我岂有看不出来的道理?”

于是,班超召来鄯善的侍卫官,若无其事的问道:“匈使者已经来好几天了,不知道他们现在人在哪里?”侍卫官听了吓一跳,只好据实一一回答。

班超支开侍卫官后,立即召集所有部属,一共三十六人一起商议,他们一边饮酒一边 换意见,当大家喝到半醉时,班超突然慷慨激昂的说:“诸位跟我一同来到西域,目的是为朝廷建大功并求个人富贵。现在匈使者才到几天,鄯善王对我们的态度就变得冷淡,如果鄯善王把我们逮捕后 给匈,那我们的骨骸岂不是要变成豺狼的食物吗?诸位对这事有什么高见?”

随员一听,立即一致表示:“如今我们身陷危亡险地,是生是死一切全听从司马的指挥。”

这时班超起身说:“常言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为今之计,只有在半夜火攻匈使者,让他们摸不清我们有多少人,趁他们心生恐惧时一举消灭。只要除去匈使者,鄯善王就会改变对我们的态度,那么其他的事就容易成功了。”

然而却有随员表示要跟郭恂商量再做决定。班超听了,很生气的说:“成败的命运就决定在今晚。郭恂是文官,万一他听了这项计划,由于害怕而泄露机密,反而会坏了大事。人死不留名,就不算英雄好汉了!”众人听班超这么一说,纷纷点头赞成。

于是,班超在午夜时刻,率领所有随员一起杀进匈使者的营地。正巧这时刮起大风,班超派十个人手持战鼓躲在营地后面,约定见到火光就击鼓高声大叫,其余人则各拿弓箭,埋伏在营地大门两侧。部署完毕,班超顺着风势放火,指挥鼓兵击鼓。

使者听到鼓声,再见熊熊火光,莫不惊慌失措,纷纷夺门往外逃,班超亲手杀死三人,其他随员射杀三十多人,其余一百多人则全被大火烧死。

天亮后,班超把夜袭匈营地的事情告诉郭恂,起先郭恂大为惊讶,继而有些失望,班超已经看出郭恂的心意,于是举起手说:“你虽没有参加昨夜的战役,但我班超又岂会独居其功。”郭恂听了,顿时又面露喜色。

于是班超再要求见鄯善王,把匈使者的头颅拿给他看。消息传出,鄯善国朝野为之震惊,这时班超极力安抚开导鄯善王,终于说动他以王子为人质与中国修好,于是班超凯旋而回。

窦固听了班超的报告非常高兴,详奏班超的功绩,并恳求朝廷另派使者前往西域。明帝对班超的胆识极表嘉许,于是诏令窦固:“像班超这样的人才,理应任命为正式的西域使者,为什么还要奏请朝廷另选他人呢?”于是正式任命班超为军司马,以嘉勉他在西域所立的奇功。

班超出任西域使者后,窦固本想增加班超手下的兵力,班超却说:“我只要带领以前的三十多人就足够了,因为万一发生事件,人多反而会带来其他麻烦。”

当时于阗王刚刚攻占莎车,正想向南扩张势力,而匈却派使者来,准备保护莎车。班超到达西域后,首先来到于阗。

不料于阗王对他们态度冷淡。于阗风俗笃信巫术,有位巫师说:“天神正在发怒,为什么我们要听命汉使?汉使有匹乌嘴马,你们赶紧要汉使献马祭神。”于阗王立刻派人向班超要马,班超早知对方意图,于是说道:“为了完成你们的心愿,请巫师亲自来取马。”不多时,巫师果然亲自来到,班超却将巫师的头砍下送回给于阗王。

于阗王早就听说班超在鄯善国杀死匈使者的事,如今又亲眼目睹,内心非常害怕,就自动派兵围杀匈使者,并向班超请降。班超为了安抚于阗君臣,赏赐他们许多礼物。

[冯评译文]

一位像班超这样的大将,才真正称得上是满腹皆兵,浑身是胆。至于三国时代的赵云(三国蜀汉人,字子龙,勇敢善战,刘备称他一身是胆)、姜维(三国蜀汉人,字伯约,诸葛亮死后曾多次率兵伐魏,据说死后人视其胆大如斗)等这类人物比起班超实在是差远了。

辽东管家庄的庄主,有一天外出时,建州贼趁机袭击,并且俘虏了他的妻子。三四天后庄主回家一看,家中不但财物被洗劫一空,连妻子也不见了。为了生活不得已只好到外乡替人帮佣,但没有人雇他。

他悄悄来到贼人的营地等待机会,正巧碰上在井边汲水的妻子,两人约定在屋外堆积柴薪,半夜他在屋外放火,妻子就可趁乱逃跑。

到了半夜他点火烧屋,火势很快就蔓延开来,贼人惊慌失措,有些贼人甚至裸着身体逃命,这时他就堵在营门口将贼人一一射杀。直到贼人全部死光,才带领妻子及贼人所虏获的财物一起回家。

消息传出后,其他贼人闻之丧胆,再也不敢抢劫管家庄。

这位庄主的胆识与机智,和班超相比可以说丝毫不逊色。

假使这位庄主家园未遭洗劫,或者他为了生活卖身为,或许就会因环境安逸而不想另有作为。

看了管庄主的故事,我不得不相信人在危难中会产生智慧。

468、耿纯

【原文】

东汉真定王杨谋反,光武使耿纯持节收杨。纯既受命,若使州郡者至真定,止传舍。杨称疾不肯来,与纯书,欲令纯往。纯报曰:“奉使见侯王牧守,不得先往,宜自强来!”时杨弟让,从兄绀皆拥兵万余。杨自见兵强而纯意安静,即从官属诣传舍,兄弟将轻兵在门外。杨入,纯接以礼,因延请其兄弟,皆至,纯闭门悉诛之。勒兵而出,真定震怖,无敢动者。

【译文】

东汉时真定王刘杨起兵谋兵,光武旁派耿纯(巨鹿人,字伯山,从光武帝平邯郸,破铜马,拜东郡太守,封东光侯,谥成)持兵符招抚刘杨。

耿纯接受诏命后,就先派使者前往知会,自己随后启程。抵达真定后,耿纯下榻官舍,这时刘杨自称有病在身,不肯前来拜见,只写了一封信给耿纯,希望耿纯能移驾到他的住所。

耿纯回覆说:“我是奉了钦命的特使前来接见你,怎能到你住所,我看你还是抱病勉强来一趟官舍吧。”

当时刘杨的兄弟们都各自拥兵万人,刘杨盘算自己兵多气盛,而耿纯又丝毫没有 战的意图,就带着兄弟部署来到官舍,刘杨的兄弟则率兵在官舍外等候。

刘杨入屋后,耿纯很客气的接待他,并邀请他的兄弟进屋,等他们都到齐后。耿纯关闭门窗通道,将他们全部斩杀。这才率兵而出。

消息传出,真定人惊恐万分,没有人再敢蠢动。

469、

【原文】

宪宗时,戎羯乱华,诏下南梁起甲士五千人,令赴阙下。将起,师人作叛,逐其帅,因 集拒命岁余。宪宗深以为患,京兆尹 造请以单骑往。至其界,梁人见止一儒生,皆相贺无患。及至,但宣召敕安存,一无所问。然梁师负过,出入者皆不舍器杖, 亦不诫之。他日球场中设乐,三军并赴。令于长廊下就食,坐宴前临阶南北两行,设长索二条,令军人各于向前索上挂其刀剑而食。酒至,鼓噪一声,两头齐力抨举其索,则刀剑去地三丈余矣。军人大乱,无以施其勇,然后合户而斩之。南梁人自尔累世不复叛。

【译文】

唐宪宗时,戎羯等蛮族蠢蠢欲动,宪宗命由南梁征兵五千人入京。军队出发前,突然兵变,士兵们罢黜原来的元帅并且集体抗命,时间长达一年多。面对这情况,宪宗感到非常苦恼。

京兆尹 造(字简舆)启奏宪宗准他单身前去招抚叛军。

造抵达边境后,南梁兵见他不过是名书生,不由大为宽心,甚至相互道贺。 造到南梁的营地后,除了宣读皇帝的敕命外,并没有多问其他的事,当时南梁兵往来出入,兵器都不离手, 造目睹这情形也不加禁止。

一天, 造在球场设宴犒赏三军,士兵的座位安排在长廊下,入席前,面靠台阶的南北方向,各架设两根长索,下令士兵先将随身兵器挂在面前的绳索上再入座,等酒菜送来时,只听得唐兵突然一声大喝,将绳索的两头用力抖动,于是刀剑纷纷弹出三丈多外,这时南梁兵立即慌了手脚,手中缺少兵器,根本招架无力,于是 造下令将南梁兵全部处斩。

自此以后,南梁人世代不敢再反叛。

470、哥舒翰 李光弼

【原文】

唐哥舒翰为安西节度使,差都兵马使张擢上都奏事,逗留不返,纳贿 结杨国忠。翰适入朝,擢惧,求国忠除擢御史大夫兼剑南西川节度使,敕下,就第谒翰,翰命部下捽于庭,数其罪,杖杀之,然后奏闻。帝下诏褒奖,仍赐擢,更令翰决一百,[边批:圣主。]

太原节度王承业,军政不修,诏御史崔众 兵于河东,众侮易承业,或裹甲持槍突入承业厅事,玩谑之。李光弼闻之,素不平,至是 众兵于光弼,众以麾下来,光弼出迎,旌旗相接而不避。李光弼怒其无礼,又不即 兵,令收系之,顷中使至,除众御史中丞,怀其敕,问众所在,光弼曰:“众有罪,系之矣。”中使以敕示光弼,光弼曰:“今只斩侍御史;若宣制命,即斩中丞;若拜宰相,亦斩宰相。”中使惧,遂寝之而还。翼日,以兵仗围众至碑堂下,斩之。威震三军,命其亲属吊之。

[冯评]

或问擢与众诚有罪,然已除西川节度使及御史中丞矣,其如王命何?盖军事尚速,当用兵之际而逗留不返、拥兵不 ,皆死法也。二人之除命必皆夤缘得之,而非出天子之意者,故二将得伸其权,而无人议其后耳。然在今日,莫可问矣。

【译文】

唐朝名将哥舒翰(唐突厥裔,曾追随王忠嗣屡破吐蕃兵,封平西郡王,安禄山反,率兵讨伐,不幸遇害,谥武愍)出任安西节度使时,有一次派都兵马使张擢进京奏事。不料张擢竟逗留不归,并且贿赂杨国忠(一名钊,杨贵妃从兄,玄宗时由御史累官至宰相,安禄山反,杨国忠与玄宗至蜀避祸,被陈玄礼诛于马嵬驿),两人相互勾结。

不久,哥舒翰有事要入朝奏报,张擢心虚害怕,就要求杨国忠任命他为御史大夫兼剑南西川节度使。当正式任命的诏命下达后,张擢得意洋洋的去见哥舒翰,哥舒翰一见张擢来,就立刻下令拘捕,接着一一陈述他的罪状,然后再将他一顿乱棍打死。

事后哥舒翰把处死张擢的经过奏报朝廷,玄宗不但没有责怪他,甚至还下诏褒奖他处理得当。最后更把张擢的首赐还他,让他亲手再鞭一百下。

太原节度使王承业治军散漫,因此当御史崔众奉诏到河东敦睦各军时,十分轻视王承业,甚至纵容自己的部下全副武装的闯进王承业的府衙。

李光弼(肃宗时曾平安史之乱,与郭子仪齐名,为唐室中兴名将)初听这件事,并不觉得奇怪。不料崔众的部众竟也闯进他的营帐,由于崔众是打着御史的旗号而来,所以李光弼只有出营迎接。然而崔众却连招呼都不打,就调头离去。

因此李光弼非常气愤,认为崔众仗恃诏命傲慢无礼,于是将崔众逮捕问罪。这时,皇宫宦官来到河东,要任命崔众为御史中丞,手持敕书问李光弼崔众的行踪。李光弼答道:“崔众犯法,我已经将他逮捕治罪。”宦官把敕书拿给李光弼看,李光弼说:“如今只杀了一位侍御史;如按诏命,那就等于杀了一位御史中丞;如果他被任命为宰相,那就等于杀死一位宰相。”宦官一听这话不敢再多言,只好带着敕书回京。

第二天,李光弼派兵包皮围崔众,当众把他杀死在碑堂下,还让崔众的亲属来祭吊。

从此李光弼威权震三军。

[冯评译文]

或许有人会问:“张擢和崔众确实有罪,但张擢已经被朝廷任命为西川节度使,而崔众也被任命为御史中丞,这时杀死他二人,算不算漠视朝廷诏命呢?”

其实用兵最重要的就是讲求神速。张擢有公务在身,竟然滞留京师不归,这在军法上就已经犯了死罪;而崔众明知自己的使命是联络各部队感情,竟带兵到处耀武扬威,这也触犯了违抗君命的死罪。再说这两人所以会被任命为高位,都是出于人情的请托和贿赂,根本不是皇帝的本意。所以,哥舒翰和李光弼伸张公权,而没有人敢在他们背后议论。

若事件发生在今天,我看根本没有人敢做这类事。

47!”、柴克宏

【原文】

南唐柴克宏有将略。其奉命救常州也,枢密李征古忌之,给以羸卒数千人,铠杖俱朽蠹者。将至常州,征古复以朱匡业代之,使召克宏,宏曰:“吾计日破贼,汝来召吾,必奸人也。”命斩之,使者曰:“李枢密所命。”克宏曰:“即李枢密来,吾亦斩之。”乃蒙船以幕,匿甲士其中,袭破吴越营。

[冯评]

奸臣在内,若受代而还,安知不又以无功为罪案乎?破敌完城,即忌口亦无所施矣!

【译文】

后唐名将柴克宏(官至奉化军节度使,卒谥威烈)富谋略。奉命援救常州时,枢密李徵古嫉妒他受后唐主的器重,因此只肯拨给他数千名体弱的残兵,所配备的武器也都因年久而腐朽不堪。

当柴克宏率军抵达常州后,李徵古又想用朱匡业来替代柴克宏的职务,派使者召柴克宏,柴克宏对使者说:“贼兵已在我掌握中,破贼指日可待,现在你召我回京,一定是奸人。”于是命人要将使者处斩。

使者说:“我是奉李枢密命令前来。”

柴克宏说:“即使是李枢密亲自来,我也同样下令杀他。”

杀了使者后,柴克宏下令在船外蒙上帐幕,命士兵藏匿在船中,果然一举大败贼兵。

[冯评译文]

朝有奸臣,若柴克宏果真受召返京,谁知不会被按上无功的罪名呢?现在既败敌兵又能保全城池,即使心存嫉妒,也找不到可议论的借口了。

472、杨素

【原文】

杨素攻陈时,使军士三百人守营。军士惮北军之强,多愿守营。素闻之,即召所留三百人悉斩之,更令简留,无愿留者。又对阵时,先令一二百人赴敌,或不能陷阵而还者,悉斩之。更令二三百人复进,退亦如之。,将士股栗,有必死之心,以是战无不克。

[冯评]

素用法似过峻,然以御积惰之兵,非此不能作其气。夫使法严于上,而士知必死,虽置之散地,犹背水矣。

【译文】

隋朝的杨素(字处道,谥景武)有一次攻打陈国时,征求三百名自愿留营守卫的士兵。当时隋兵对北军心存畏惧,纷纷要求留营守卫。杨素得知士兵怕战的心理,就召来自愿留营的三百人,将他们全部处决,然后再下令征求留营者,再也没有人敢留营。

到对阵作战时,杨素先派一、二百名士兵与敌 战,凡是不能尽力冲锋陷阵苟且生还者,一律予以处死,然后再派二、三百人进攻,退败的同样处死。将士目睹杨素的治军之道,无不心存警惧,人人抱必死之心,于是与敌作战,没有不大获全胜的。

[冯评译文]

杨素带兵看似过于严苛,但统领怠惰成性的士兵,非用严法不能提振士兵气势。如果带兵者立法严苛,士兵也深知兵败难逃一死的道理,那么即使在平地作战,也有如背水一战了。

473、安禄山

【原文】

安禄山将反前两三日,于宅集宴大将十余人,锡赍绝厚。满厅施大图,图山川险易、攻取剽劫之势。每人付一图,令曰:“有违者斩!”直至洛,指挥皆毕。诸将承命,不敢出声而去。于是行至洛,悉如其画。[出《幽闲鼓吹》。]

[冯评]

此虏亦煞有过人处,用兵者可以为法。

【译文】

安禄山(唐朝人,本姓唐,得玄宗 爱,曾自请为杨贵妃干儿子,天宝年间举兵攻陷长安,自号雄武皇帝,国号燕,后为李光弼所平)谋反前两三天,在府中宴请十多名手下大将,宴中给每位将军丰厚的赏赐。并在府宅大厅放置一幅巨大的地图,图中标示各地山川的险易及进攻路线,另外每人都有一幅同样的缩小地图。安禄山对各将领说:“在各位率军前往洛会师前,每个人都要照着图中的路线指示行进,违者一律处斩。”告诫完毕后,所有的将领都不敢出声、领命离去。直到安禄山攻陷洛前,各军的行进完全照图中的指示。

[冯评译文]

安禄山这蛮子也有过人之处,带兵的人可以参考他这个方法。

474、吕公弼 张咏

【原文】

公弼,夷简子,其治成都,治尚宽,人嫌其少威断。适有营卒犯法,当杖,扞不受,曰:“宁以剑死。”公弼曰:“杖者国法,剑者自请。”为杖而后斩之,军府肃然。

张咏在崇,一吏自库中出,视其鬓旁下有一钱,诘之,乃库中钱也。咏命杖之,吏勃然曰:“一钱何足道,乃杖我耶?尔能杖我,不能斩我也!”咏笔判云:“一日一钱,千日千钱,绳锯木断,水滴石穿。”自仗剑下阶斩其首。申府自劾。崇人至今传之。

咏知益州时,尝有小吏忤咏,咏械其颈,吏恚曰:“枷即易,脱即难。”咏曰:“脱亦何难?”即就枷斩之,吏俱悚惧。

[冯评]

若无此等胆决,强横小人,何所不至?

贼有杀耕牛逃亡者,公许自首。拘其母,十日不出,释之;再拘其妻,一宿而来。公断曰:“拘母十夜,留妻一宿,倚门之望何疏?结发之情何厚?”就市斩之。于是首身者继至,并遣归业。

[冯评]

袁了凡曰:“宋世驭守令之宽,每以格外行事,法外杀人。故不肖者或纵其恶,而豪杰亦往往得借以行其志。今守令之权渐消,自笞十至杖百仅得专决,而徒一年以上,必申请待报,往返详驳,经旬累月。于是文案益繁,而狴犴之淹系者亦多矣!”

子犹曰:“自雕虫取士,资格困人,原未尝搜豪杰而汰不肖,安得不轻其权乎?吾于是益思汉治之善也!”

【译文】

宋朝人吕公弼(字宝臣,谥惠穆)是吕夷简的儿子,他治理成都时,由于为政宽松,人们讥讽他处理政务不够威严果断。

有一名小兵犯法该打,他却耍赖,说:“我宁可被杀,也不愿挨打。”

吕公弼说:“鞭打是按国法,处死是你自愿。”

于是下令先打后斩,[太妙了!]从此再也没有人敢批评吕公弼无能。

宋朝人张咏(字复之,号乖崖,谥忠定)在崇为官时,有一次一名官员自府库中走出,张咏见他鬓发下夹带一枚钱币,经质问后,官员承认钱币取自府库。张咏命人鞭打这名官员,官员生气的说:“一枚钱币有什么了不起,竟然要鞭打我!谅你也只敢打我,总不能杀我吧?”张咏提笔判道:“一天取钱一枚,千日后就已取得千枚,长时间的累积,即使绳索也能锯断木条,滴水也能贯穿石块。”写完,亲自提着剑走下台阶,斩下那名官员的头,然后再到府衙自我弹劾、陈述罪状,崇百姓至今仍津津乐道此事。

张咏任益州知府时,有一名小吏冒犯张咏,张咏命人替他戴上刑具,小吏生气的叫道:“你要我戴上刑具容易,但要我脱下就难了。”

张咏说:“我看不出要你脱下有何难处?”

说完就砍下仍戴着枷索的小吏脑袋,令其他官吏大惊。

[冯评译文]

世上若少了这些有胆量、能果断的官员,强横小人更会无所不为了。

有名贼人在误杀耕牛后畏罪逃逸,张咏答允贼人若出面自首就不再追究,但贼人却一直不肯投案。张咏拘留贼人的母亲十天,见贼人仍不出面;就下令释放他母亲,又再拘留他妻子。仅只一夜 ,贼人就出面投案。张咏判道:“拘留母亲十天不及妻子被捕一夜 ,为什么母亲养儿之恩如此淡薄、而夫妻结发之情如此浓厚?”

于是在市集处斩贼人,其他被判死罪者听说这事,纷纷出面自首。张咏也实践诺言,命他们各自返乡为良民。

[冯评译文]

袁了凡曾说:“宋朝时官员有很大的权限,因此常能视当时状况,不按律法行事,固然不肖的官员往往会仗权横行,然而廉正的官员却也往往能借权伸张正义。

时至今日,官员权限日益削减,对于人犯只能判处十到一百的鞭打,至于一年以上的徒刑,就必须申报上级,公文的往返又得耗上数十天,甚至好几个月。于是文书更加繁重,而狱中也就人满为患了。

我认为,自从以八股取士后,用官的资格受到种种限制,但并没有因此拔取英才,同时淘汰不肖者,所以怎么不日益削减官吏的权限呢?看到这种情形,我更加怀念汉朝盛世的时代了。

475、黄盖 况钟

【原文】

黄盖尝为石城长。石城吏特难检御,盖至,为置两掾,分主诸曹,教曰:“令长不德,徒以武功得官,不谙文吏事。今寇未平,多军务,一切文书,悉付两掾,其为检摄诸曹,纠摘谬误。若有奸欺者,终不以鞭朴相加!”教下,初皆怖惧恭职,久之,吏以盖不治文书,颇懈肆。盖微省之,得两掾不法各数事,乃悉召诸掾,出数事诘问之,两掾叩头谢,盖曰:“吾业有敕,终不以鞭朴相加,不敢欺也。”竟杀之,诸掾自是股栗,一县肃清。

况钟,字伯律,南昌人,始由小吏擢为郎,以三杨特荐为苏州守。宣庙赐玺书,假便宜。初至郡,提控携文书上,不问当否,便判“可”。吏藐其无能,益滋弊窦。通判赵忱百方凌侮,公惟“唯唯”。既期月,一旦命左右具香烛,呼礼生来,僚属以下毕集,公言,有敕未宣,今日可宣之:内有“僚属不法,径自拿问”之语,于是诸吏皆惊。礼毕,公升堂,召府中胥,声言“某日一事,尔欺我,窃贿若干,然乎?某日亦如之,然乎?”群胥骇服,公曰:“吾不耐多烦,命裸之,俾隶有力者四人,舁一胥掷空中。立毙六人,陈于市。上下股栗,苏人革面。

[冯述评]

盖武人,钟小吏,而其作用如此。此可以愧口给之文人,矜庄之大吏矣!

王晋溪云:

“司衡者,要识拔真才而用之,甲未必优于科,科未必皆优于贡,而甲与科、贡之外,又未必无奇才异能之士。必试之以事,而后可见。如黄福以岁贡,杨士奇以儒士, 俨以举人,此皆表表名臣也。国初,冯坚以典史而推都御史,王兴宗以直厅而历布政使,唯为官择人,不为人择官,所以能尽一世人才之用耳!”

况守时,府治被火焚,文卷悉烬,遗火者,一吏也。火熄,况守出坐砾场上,呼吏痛杖一百,喝使归舍,亟自草奏,一力归罪己躬,更不以累吏也。初吏自知当死,况守叹曰:“此固太守事也,小吏何足当哉!”奏上,罪止罚俸。公之周旋小吏如此,所以威行而无怨。使以今人处此,即自己之罪尚欲推之下人,况肯代人受过乎?公之品,于是不可及矣!

【译文】

黄盖(三国吴人,字公覆,赤壁之役曾建议用火攻而大破曹操)早年时曾当过石城长,而石城的属吏是出了名的难以统领管束。黄盖到任后,就设置两处,统领各部门。

黄盖召集所有僚属说:“我的德行浅薄,是由立战功而得官职,所以根本不懂公文及官场应对,今天贼寇尚未铲平,军务繁重,所以一切文书全 付两处处理,并负责督导各部门,纠举僚属失误,若有人敢敷衍欺瞒,虽不致鞭打,但后果自行负责。”

命令宣布后,刚开始各僚属还能尽忠职守,时间久了,有些属吏认为黄盖看不懂公文,就开始怠惰放肆。黄盖略加注意后,发觉两处各有几件不法情事,于是召集所有僚属,举出不法情事,两处长吓得叩头认错,黄盖说:“我早就有话在先,不打你们、但后果自行负责,没想到你们还是敢欺瞒我。什么后果?今天告诉你们,就是砍头!”

说完,下令斩首,从此僚属再也不敢为恶行不法事。

况钟字伯律,是南昌人,最初由一名小吏擢升为郎官,最后由于杨士奇、杨溥、杨荣的推荐,当上苏州太守,宣宗曾赐他玺书,准他可持玺书变通行事。

况钟初到任时,每天带着玺书办公,不问事件对否,一律批示“可以”。所以属吏都认为他无能,瞧不起他,以致诸弊丛生。

当时的通判(官名,掌钱谷狱讼之事)赵忱,更是对他百般嘲弄。但况钟却仍频频点头称是。

况钟到任满一个月后,一天,命左右准备香烛并召来礼官,命全体僚属集合,表示太守有事宣布,行礼完毕后,况钟召来府中书记官,厉声质问一名属吏,某日发生某事,你背着我曾收受贿款若干,可有此事?某日也是如此,对吗?群吏不由既怕又服,况钟说:“我这个人最没耐性。”说完,命人剥下贪吏衣服,再命四名力士,将一名贪吏抛举空中。

共处死六人,将首陈列市集。全州人心大惊,不敢再有不法之事发生,

[冯评译文]

武将出身的黄盖、小吏出身的况钟,他们的行事作为,足以使只知逞口舌之能的文人羞惭,使身居高位的大员警惕。

王晋溪曾说:

“在上位者要能辨识人才而任用,文科未必优于武科,中科举未必优于中贡举,而除科贡取士之外,也未必找不到其他的奇才异能之士。但是否是人才,一定要经由事实的验证才能得知。如黄福(明朝人,字如锡,号后乐翁,卒谥忠宣)是岁贡举人,杨士奇(明朝人,谥文贞)是大学士, 俨(明朝人,字若思,号颐庵)是举人,他们都是明朝赫赫有名的大臣。明朝初年冯坚以典史推举为都御史,王兴宗以直隶厅属吏擢升为布政使,他们都是依官职来择取适当的人才,不是依人情来分派官职,所以才能人尽其才。

当况钟任太守时,府衙遭火焚毁,所有文卷付之一炬,纵火者是一名小吏,火势扑灭后,况钟坐在瓦砾堆中,命人痛打那名小吏一百鞭,然后喝令小吏回家去。小吏离去后,况钟就急忙拟表上奏,一力承担火灾的过失,对那名纵火的小吏却只字未提。当初那名小吏料想自己是死定了,况钟曾叹气的说:“这本就是太守该负的责任,一名小吏如何能承当呢?”奏表呈上后,皇帝只下令裁减俸禄,况公对待一名小吏尚且如此,所以虽然行事威严,但从未招致民怨,如果换成现在的人,即使是自己的过失,尚且还想将过失推诿别人,更何况是替人受过呢,况公的人品非普通人能及。

476、宗泽

【原文】

金寇犯阙,銮舆南幸。贼退,以宗公汝霖尹开封。初至,而物价腾贵,至有十倍于前者。郡人病之,公谓参佐曰:“此易事,自都人率以饮食为先,当治其所先,缓者不忧于平也。”密使人问米麦之值,且市之。计其值,与前此太平时初无甚增,乃呼庖人取面,令作市肆笼饼大小为之,乃取糯米一斛,令监军使臣如市酤酝酒,各估其值,而笼饼枚六钱,酒每觚七十足,出勘市价。则饼二十,酒二百也,公先呼作坊饼师至,讽之曰:“自我为举子时来京师,今三十年矣,笼饼枚七钱,而今二十,何也,岂麦价高倍乎?”饼师曰:“自都城经乱以来,米麦起落,初无定价,因袭至此,某不能违众独减,使贱市也。”公即出兵厨所作饼示之,且语之曰:“此饼与汝所市重轻一等,而我以目下市直,会计薪面工值之费,枚止六钱,若市八钱,则有二钱之息,今为将出令,止作八钱,敢擅增此价而市者,罪应处斩,且借汝头以行吾令也。”[边批:出令足矣,斩之效曹瞒故智,毋乃太甚?]即斩以徇,明日饼价仍旧,亦无敢闭肆者。次日呼官沽任修武至,讯之曰:“今都城糯米价不增,而酒值三倍,何也?”任恐悚以对曰:“某等开张承业,欲罢不能,而都城自遭寇以来,外居宗室及权贵亲属私酿甚多,不如是无以输纳官曲之值与工役油烛之费也。”公曰:“我为汝尽禁私酿,汝减值百钱,亦有利入乎?”任叩额曰:“若尔,则饮者俱集,多中取息,足办输役之费。”公熟视久之,曰:“且寄汝头颈上,出率汝曹即换招榜,一觚止作百钱,是不患乎私酝之搀夺也!明日出令:‘敢有私造曲酒者,捕至不问多寡,并行处斩’。”于是倾糟破觚者不胜其数。数日之间,酒与饼值既并复旧,其他物价不令而次第自减,既不伤市人,而商旅四集,兵民欢呼,称为神明之政。时杜充守北京,号“南宗北杜”云。

[冯述评]

借饼师头虽似惨,然禁私酿,平物价,所以令出推行全不费力者,皆在于此。亦所谓权以济难者乎?

当湖冯汝弼《祐山杂记》云:“甲辰凶荒之后,邑人行乞者什之三,逋负者什之九。明年,本府赵通判临县催征,命选竹板重七斤、桚长三寸者,邑人大恐,或诳行乞者曰:‘赵公领府库银三千两来赈济,汝何不往?’行乞者更相传播,须臾数百人相率诣赵。赵不容入,则叫号跳跃,一拥而进,逋负者随之,逐隶人,毁刑具,呼声震动。赵惶惧莫知所措。余与上莘辈闻变趋入,赵意稍安,延入后堂。则击门排闼,势益猖獗。问欲何为,行乞者曰:‘求赈济。’逋负者曰:‘求免征。’赵问为首者姓名,余曰:‘勿问也,知其姓名,彼虑后祸,祸反不测,姑顺之耳。’于是出免征牌,及县备豆饼数百以进,未及门辄抢去,行乞者率不得食。抵暮,余辈出,则号呼愈甚,突入后堂矣!赵虑有他变,逾墙宵遁。自是民颇骄纵无忌。又二月,太守郭平川应奎推为首者数人于法,即惕然相戒,莫敢复犯矣。向使赵不严刑,未必致变;郭不正法,何由弭乱?宽严操纵,唯识时务者知之。”

【译文】

宋朝金人进犯京师,皇帝跑到南方。金人退兵后,宗汝霖(宗泽)奉命任开封府尹。初到开封时,开封物价暴涨,价钱几乎要比以前贵上十倍,百姓叫苦连天。

宗汝霖对诸僚属说:“要平抑物价并非难事,先从日常饮食开始,等民生物资价格平稳后,其他的物价还怕不回跌吗?”

于是暗中派人到市集购买米面,回来估算份量和价格,和以前太平时相差无几。于是召来府中厨役,命他制作市售的各种大小尺寸的糕饼,另外取来一斛(十斗)糯米,然后命人到市集购买一斛糯米所能酿成的酒,结果得到一个结论,每块糕饼的成本是六钱,每觚酒是七十钱,但一般市价却是糕饼二十钱,酒二百钱。

宗汝霖首先召来坊间制饼的师傅,质问他说:“从我中举人后入京,到今天已经三十年了。当初每块糕饼七钱,现在却涨到二十钱。这是什么原因,难道是谷价高涨了好几倍?”

糕饼师傅说:“自从京师遭逢战火后,米麦的涨跌并没有一定,但糕饼价却一直高居不下,我也不能扰乱市场,独自降价。”

宗汝霖命人拿出厨役所做的糕饼,对那名师傅说:“这饼和你所卖饼的重量相同,而我以现今成本加上工资重新计算后,每块糕饼的成本是六钱,如果卖八钱,那么就有二钱的利润,所以从今天开始我下令,每块糕饼只能卖八钱,敢擅自加价者就判死罪,现在请借我你项上人头,执行我的命令。”

说完下令处斩。

第二天,饼价回复旧价,也没有任何一家商户敢罢市。

再隔一天,宗汝霖召来掌官酒买卖的任修武,对他说:“现在京师糯米价格并没有涨,但酒价却涨了三倍,是什么原因呢?”

任修武惶恐的答道:“自从京师遭金人入侵后,皇室及一般民间酿私酒的情形很猖獗,不加价无法缴纳官税及发放工人工资、油水等开支费用。”

宗汝霖说:“如果我为你取缔私酒,而你减价一百钱,是否还有利润呢?”

任修武叩头说:“如果真能取缔私酒,那么民众都会向我买酒,薄利多销,应该足够支付税款及其他杂支开销。”

宗汝霖审视他许久后,说:“你这颗脑袋暂且寄在你脖子上,你赶紧带着你的手下,换贴公告酒价减一百钱,那你所担心的私酒猖獗情形,就不会再危害你了。”

于是酿私酒者纷纷自动捣毁酒器。

第二天,宗威愍贴出告示:“凡敢私自酿酒者,一经查获,不论数量多寡,一律处斩。”

短短几天之内,饼与酒都恢复旧价,而其他的物价也纷纷下跌,既不干扰市场 易,更吸引四地商人云集,百姓不禁推崇为“神明之政”。

当时杜充(字公美)守北京,人称“南宗北杜”。

[冯评译文]

宗汝霖借糕饼师傅人头的做法,虽然看来有些残忍,但日后能禁酿私酒、平稳物价,命令得以完全彻底执行,毫不费力,都是因为有这事例在先。这也正是所谓的“权以济难”。

当湖人冯汝弼在《祐山杂记》中记载:

甲辰荒年过后,城中十人中就有三人靠乞讨度日,而无力缴税租者更高达九成。府城赵通判到县城催讨租税,城中百姓大为恐慌,有人故意散播谣言说:“赵公从府库中领取了三千两纹银,用来赈济县城百姓,我们何不赶快去赵府领救济呀?”乞丐们口耳相传,不一会儿,就有好几百人相继前往赵的住处。

赵命人驱赶群众,气丐们大声叫跳,一拥而上,而欠税者也随之跟进,一时殴打属隶,毁坏公物,喊声震天。赵这才心惊害怕,不知该如何是好。

我与赵上莘听说有暴动就急忙入城,赵这才稍感安心,请我们进入后堂。而聚集的群众却不停的拍击大门,大声吼叫,声势更加猖獗。问他们的目的,乞丐说:“要求救济!”欠税者说:“要求免除课税。”赵问他们带头者的姓名,我劝赵不要追问:“知道带领者的姓名,万一带头者顾虑官府日后追究,反而会为自己带来灾祸,现在不如暂时答应他们的要求。”于是赵命人贴出免课税的告示,并且准备了数百枚豆饼。

豆饼才运到门口,就被民众抢取一空,大部份的乞丐仍然分不到食物。

快近傍晚时,群众的吼叫声愈来愈大,最后突破防卫闯入后堂。赵怕发生其他暴动,就趁夜翻墙逃逸,自此暴民益发骄纵,难以约束。

两个月后,太守郭平川将为首的暴民绳之以法后,其他暴民也就开始自我约束,不敢再任意滋事。

当初如果赵不用严刑镇压,或许不致产生暴动;而郭平川不将为首的暴民正法,暴乱就没有敉平的一天。如何能切确掌握宽严间的尺度,就只有深识时务者才能体会认识了。

477、杨守礼

【原文】

嘉靖间,直隶安州值地震大变,州人乘乱抢杀,目无官法。上司闻风畏避,莫知所出。杨少保南涧公[讳守礼]家食已二十余年矣,先期出示,晓以朝廷法律。越二日,乱如故,公乃升牛皮帐,用家丁,率地方知事者击斩首乱四人,悬其头于城四门,乱遂定。

[李彦和[乐]云:]

“公虽抱雄略,倘死生利害之念一萌于中,则不在其位而欲便宜行事,浩然之气不索然馁乎?此豪杰大作用,难与拘儒道也。”

【译文】

明朝嘉靖年间,安州发生大地震,州人趁乱杀人抢夺财物,无视官府律法的存在。州官害怕暴乱扩散,竟弃职逃逸,不知去向。

杨少保南涧公(杨守礼)不居官职已二十多年,出面疏导暴民,并且向暴民解释朝廷律法。过了两天,暴乱仍有增无减,杨公于是架起牛皮帐,率领家丁,会同地方知事者,在城中斩杀为首暴动的四名歹徒,并把他们的脑袋分别悬挂在四个城门上,终于平息了暴乱。

[李评译文]

杨公虽有雄才伟略,但如果心中存有一丝死生利害的念头,以当时他身无任何官职却行官员之事,那么那股代表正义的浩然之气也就难以显现了。然而像杨公这等英雄豪杰式的做法,很难和固执不知变通的儒生谈论。

478、苏不韦

【原文】

东汉苏不韦,父谦,尝为司隶校尉,暠挟私忿论杀。不韦时年十八,载丧归乡,瘗而不葬,仰天叹曰:“伍子胥独何人也!”遂藏母武都山中,[边批:要紧。]变姓名,尽以家财募剑客,邀暠于诸陵间,不值。久之,暠迁大司农。时右校刍廥在寺北垣下,不韦与亲从兄弟潜入廥中,夜则凿地,昼则伏匿,如是则经月,遂达暠寝室。出其床 下,会暠如厕,杀其妾及小儿,留书而去,[边批:好汉。]暠大惊,自是布棘于室,以板籍地,一夕九徙。不韦知其有备,即日夜驰至魏郡,掘其父阜冢,取阜头以祭父,又标之市曰:“李暠父头。”暠心痛不敢言,愤恚呕血死。不韦于是行丧,改葬父。

[冯述评]

郭林父论曰:“子胥犹见用强吴,凭阖闾之威,而苏子力止匹夫,功隆重千乘,比子胥尤过云。”

子犹曰:“李暠私忿不戢,辱及墓骨,妻子为戮,身亦随之,为天下笑,可谓大愚!然能以私忿杀其父,而竟不能以官法治其子,何也?将侠士善藏,始皇之威,犹不行于博浪,况他人乎?顾子房事秘,无可物色,而兹留书标市,显行其意,莫得而谁何之,不独过子胥,且过子房矣!东汉尚节义,或怜其志节而庇护之未可知。要之一夫含痛,不报不休,死生非所急也,不韦真杰士哉!”

楚悼王薨,贵戚大臣作乱,攻吴起。起走之王而伏之,击起之徒因射起并中王。既葬,肃王即位,使令尹尽诛为乱者,坐起夷宗者七十家。

齐大夫与苏秦争 ,使人刺之,不死,殊而走,齐王求贼不得,苏秦且死,乃谓齐王曰:“臣即死,车裂臣以徇于市,曰:‘苏秦作乱于齐。’如此则臣之贼必得矣。”于是如其言,而杀苏秦者果自出,齐王因而诛之。若起与秦,身死而能以术自报其仇,智更足多矣。

【译文】

东汉人苏不韦的父亲苏谦,曾当过司隶校尉。大司农李暠(性贪狠暴虐)由于跟苏谦有私怨,竟诬告苏谦,使苏谦含冤处斩。那时苏不韦才十八岁,含泪奉迎父亲的遗体回乡,当他父亲灵枢下葬时,没有举行任何仪式,仅仅仰天长叹说:“难道天下就只有一位伍子胥(春秋楚人,名员,父兄皆遭平王所杀,子胥投奔吴王,佐阖闾伐楚,破楚都,时平王已死,子胥掘墓鞭,以报父兄仇)吗?”

于是他就把母亲安顿在武都山中,然后隐姓埋名,散尽家财来招募剑客,等候李暠到诸陵参拜,但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下手。不久李暠调任为大司农,手下一名右校官名刍就住在衙门北侧,跟苏不韦的拜把兄弟很要好。于是苏不韦等人就潜伏在刍家中,为避人耳目,他们白天休息,利用夜晚挖掘地道,大约经过一个多月,终于打通一条通往李暠寝室的地道,不巧李暠正好如厕,于是苏不韦只好杀死他的侍妾和儿子,然后留下一封信。李暠回房之后大惊失色,但是又找不出凶手,只好在屋舍四周布满荆棘,并在地面铺上木板,一夜 之间竟然换九个地方睡觉。

苏不韦见李暠有所防备,就连夜前往魏郡,挖开李暠父亲的坟墓,砍下李父的头,来祭奠自己的父亲,然后在李父头上写上“李暠之父”四个大字,挂在城内。李暠看了,痛楚万分,气得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最后竟因激愤,当场吐血而死。

这时苏不韦才为父亲补行丧礼,改葬在祖坟。

[冯评译文]

郭林父曾评论说:

“伍子胥利用强吴,凭借吴王阖闾的威猛,费尽千辛万苦才报得杀父之仇,而苏不韦仅凭一人之力,事功却凌驾位高权重的大臣之上,可见他的才干超过伍子胥。李暠由于挟怨诬告,竟祸延妻子儿女,并且辱及父亲骨,到最后自己也被气得吐血而死,成为天下人的笑柄,真是愚不可及!

然而既挟私怨害死苏不韦的父亲,为什么不利用权势置苏不韦于死地呢?这是侠士善于藏蔽自己,就好比以秦始皇的权势仍无法躲过张良博浪沙的一击,又何况其他人呢?

然而张良刺杀秦始皇,是在高度机密的情况下进行,所以始终无法找到凶手,但苏不韦却曾故意留下一封信,更把李暠父亲的头颅悬市示众,可见他的一切行为都是公然的。而李暠却对他无可奈何,他的胆识不仅超过伍子胥,而且也还在张良之上。

东汉时代特别重节义,是不是有人因激赏苏不韦的志节,而处处设法庇护他就不得而知了。

要知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苏不韦置生死于度外,不愧是豪杰孝子。

楚悼王死后,楚国的贵族们就发兵攻打吴起,吴起趴在悼王的遗体上痛哭,追杀吴起的 人,用箭射杀吴起时,也射中悼王的遗体。在悼王的丧期满后,即位的肃王就下令处死所有发兵的贵族,结果竟有七十家贵族满门抄斩。

此外,齐国大夫与苏秦争 ,齐大夫派人暗杀苏秦,苏秦负伤逃逸,齐王一直抓不到凶手。苏秦临死时对齐王说:“我就要死了,请大王处我车裂重刑,并且公开列举我的罪状,就说‘苏秦在齐谋叛乱,因而处以五马分的极刑’,如此,必能诱出杀我的凶手。”

于是齐王就照苏秦的遗言去做,果然抓到刺杀苏秦的凶手,被齐王处死。

吴起和苏秦,在明知自己必死之前,都能运用智慧为自己报仇,哪怕在死后。真不愧是足智多谋之士!

479、张咏 柳仲途

【原文】

张咏少学剑,客长安旅次,闻邻家夜哭。叩其故,此人游宦远郡,尝私用官钱,为仆夫所持,强要其长女为妻。咏明日至其门,假仆往探一亲。仆迟迟,强之而去。导马出城,至林麓中,即疏其罪。仆仓惶间,咏以袖椎挥之,坠崖而死。归曰:“盛价已不复来矣,速归汝乡,后当谨于事也。”

柳仲途赴举时,宿驿中,夜闻妇人哭声,乃临淮令之女。令在任贪墨,委一仆主献纳,及代还,为仆所持,娶其女。柳访知之,明日谒令,假此仆一日。仆至柳室,即令往市酒果。夜阑,呼仆叱问,即奋匕首杀而烹之。翌日,召令及同舍饮,云“共食卫肉”。饮散亟行,令追谢,问仆安在,曰:“适共食者是也。”

[冯述评]

亦智亦侠,绝似《水浒传》中奇事。

张咏未第时,尝游荡,县令馈与束帛万钱,咏即负之而归。或谓此去遇夜,坡泽深奥,人烟疏阔,可俟徒伴偕行。咏曰:“秋暮矣,亲老未授衣。”但捽一短剑去。行三十余里,止一孤店,唯一翁洎二子,夜始分,其子呼曰:“鸡已鸣,秀才可去矣。”咏不答,即推户,咏先以床 拒左扉,以手拒右扉,其子既呼不应,即排闼。咏忽退立,其子闪身入,咏其首毙之,少时,次子又至,如前,复杀之,咏持剑视翁,翁方燎火爬痒,复断其首,老幼数人,并命于室,乃纵火,行二十余里,始晓,后来者相告曰:“前店失火,举家被焚也,)事亦奇,因附之。

【译文】

宋朝人张咏年轻时,曾拜陈希夷(陈搏)为师学习 剑术。客居长安时,有天夜里听见隔壁有人号哭,不由心生好奇,叩门问原因,原来隔邻的主人是一名奉派异乡任官的官员,因曾私自挪用公款,被手下仆役发觉,自此一直受恶仆要挟,甚至要强娶他女儿为妻。

张咏了解事情真相后,第二天故意来到官员家拜访,假意要商借一名仆役陪他探访亲戚,几经催促,那恶仆才勉强随张咏上路。

两人骑马出城后,行经一处山崖边,这时张咏一一数落恶仆罪状,趁恶仆震惊分神时,抽出袖中木棍朝恶仆挥去,恶仆当场坠崖而死。

张咏回城后对那官员说:“你因贪污所付的代价已经够了,赶紧辞官回到你的家乡吧,以后做人行事要谨慎小心点。”

柳仲途赴京考举人时,夜宿驿站,一晚听见有妇人啼哭,原来啼哭的女子是临淮令的女儿。临淮令在任内因酷爱前人遗墨,曾命人献墨,因而被手下仆役要胁,现在竟要强娶他女儿。

柳仲途问明原因后,第二天拜谒令长,并故意恳请令长答应商借一名仆役。仆役来到柳仲途的住所,柳仲途命仆役到市集买来酒菜蔬果,夜晚人静时叫来那名恶仆,大声叱喝他的罪状,说完掷出匕首,将恶仆杀了并且煮成肉汤。,

第二天,邀请令长前来饮酒吃菜,等酒宴结束后,令长一再向柳仲途道谢,并询问仆人下落,柳仲途这才说:“刚才我们所吃的,就是那恶仆啊!”

[冯评译文]

这两则诛杀恶仆的故事情节,充满智慧侠情,像透了《水浒传》中的故事。

张咏在未中举人前,有次曾游历雁荡山,县令送他一束布帛及一万钱,张咏把布泉钱财背在身上准备返乡。有人劝张咏,天色已暗,再加上路险坡滑,人烟稀少,不如等有伴同行时再上路。张咏说:“已是深秋了,我衣裳单薄,还是立即起程的好。”于是张咏带着一柄短剑,背上行囊就出发了。

走了三十多里路,来到一家小店,店中住着一位老头和他两个儿子。半夜,张咏听到老头的大儿子大叫说:“鸡已在啼了,秀才你可以到间去了。”张咏没有答话,先用床 挡住左边那扇门,再用手堵住右边门,那大儿子见张咏不答话,就用力推门,这时张咏突然把身子侧向一边,大儿子没站稳摔进屋内,张咏一刀砍下他脑袋;一会儿,老头的小儿子又来了,张咏也如法炮制将他杀了;接着张咏拿着剑走到大厅,只见老头正悠哉的一边升火一边搔痒,于是张咏也一剑杀了老头。

张咏连杀三人后,便放火烧了客店,再走了二十多里路,这时天才刚亮。

后来路过此地的人曾对张咏说:“前面有家客店失火,一家三口全被烧死。”

也算是奇事一桩,所以我附记在这里。

480、窦建德

【原文】

夏主窦建德微时,有劫盗夜入其家,建德知之,立户下,连杀三盗,余盗不敢入。呼取其,建德曰:“可投绳下系取去。”盗投绳而下,建德乃自系,使盗曳出,捉刀跃起,复杀数盗。由是益知名,以诛盗为戏。

 

【译文】

夏主窦建德(隋朝人,曾据饶自称长乐王,后被越王侗封为夏王。王世充废侗后,建德称帝,国号夏,被李世民所擒杀)年轻时,有一天夜里盗匪闯入他家。窦建德发觉后,站在窗下,接连杀了三名盗匪。其他盗匪一见,吓得不敢进屋,只在屋外恳求将他们同伴的体还给他们。窦建德说:“你们丢下绳索,让我绑上首呀。”盗匪扔下绳索,窦建德却将绳索绑在自己身上,当盗匪用力拉过墙头时,窦建德立即反身跳起,就这样又杀了好几名盗匪。从此更加出名,拿杀强盗当开玩笑一样。

48!”、陈星卿

【原文】

嘉定、青浦之间有村焉。陈星卿者,年少高才,贫不遇,训蒙村中,人未之奇也。村有寡妇 ,屋数间,田百余亩,有子方在抱。侄欺之,献其产于势家子,得蝇头,遁去。势家子择吉往阅新庄,而先期使干仆持告示往逐寡妇 。寡妇 不知所从来,抱儿泣于门,乡人俱愤愤,而爱莫能助。星卿适过焉,叩得其故,谓邻人曰:“从吾计,保无恙。”邻人许之,令寡妇 谨避他处,明日,势家子御游船,门客数辈,箫鼓竞发,从天而下,既登岸,指挥洒扫,悬匾,召谕诸佃,粗毕,往田间布席野饮,星卿率乡之强有力者风雨而至,举槍摏其舟,舟人出不意,奔告主人。主人趋舟,舟既沉矣,[边批:快。]遥望新庄,所悬匾已碎于街,众汹汹索斗,乃惧而窜,方召主文谋讼之,而县牒已下,[边批:又快。]盖嘉定新令韩公颇以扶抑为己任,星卿率其邻即日往控,呈词既美,情复惨激,使捕衙往视,则匾及舟在焉,势家子使人居间,终不听,竟置诸干仆及寡妇 之侄于法,寡妇 鬻其产而他适,星卿遂名重郡邑间。张君山谈,是万历年间事。

[冯评]

郡中得星卿数辈,势家子不复横矣。保小民,亦所以保大家也。虽然,星卿之敢于奋臂者,乘新令扶抑之始,用其胆气耳,星卿亦可谓智矣!

【译文】

嘉定、青浦之间有个小村落,住着一位叫陈星卿的年轻人,他虽是青年才俊,但一直怀才不遇,所以生活贫困,平日靠在村中教人读书 字维生,一般村民也看不出他有异于常人的地方。

村里有位寡妇 ,名下有几间屋舍及百来亩田地,还有一名在襁褓中的儿子。寡妇 有个侄儿不知上进,为了贪图蝇头小利,竟暗中将寡妇 房舍田产献给当地有权势的恶霸。恶霸选了个吉日前往接收新产业,事先命手下拿着权状要寡妇 搬离,寡妇 弄不清楚到底发生什么事,只好抱着儿子,站在门外号哭。乡人知道此事后,都为寡妇 感到愤愤不平,却又爱莫能助。

正巧陈星卿经过此地,问明原因,对邻人说:“只要肯听我的话,保证寡妇 能保住她的的产业。”邻人点头表示愿意。

陈星卿要寡妇 先暂时住在外地。第二天,恶霸带着狐群狗 搭乘游船,鼓乐齐奏,仿佛从天而降。上岸后,指挥仆人打扫屋舍,并悬挂匾额,在召集佃农训话完毕后,一群人便到乡间席地野宴。

陈星卿带领一批强壮的村夫,如疾风暴雨般的来到岸边,拿着木桨捣毁船只,船夫在仓皇中飞奔告知主人,等到主人赶到岸边时,船早已沉入水中了。

恶霸远望田庄,只见所悬挂的匾额已被人砸烂,又见街上众人气势汹汹的拿着绳索朝他走来,于是害怕的拔脚就跑。正想召来师爷谋求对策时,县府的公文已然下达,原来新上任的县令韩公,以伸张正义为己任,陈星卿率领村民在毁船后,立即赶往官府投诉,诉状用辞典雅,情节感人,县令于是命衙役前去查证,见扁额及船只等证物俱在,恶霸虽托人关说,但韩公根本不予理会,终于将一批恶人及寡归的侄儿绳之以法。

日后,寡妇 变卖了产业另迁他地,而陈星卿也从此声名大噪。

[冯评译文]

郡中如果多几个像陈星卿这种人,那么恶霸也不敢到处横行了。保护百姓就是保护自己,然而,陈星卿能及时把握新上任县令有伸张正义之心,敢放胆惩治恶徒,也真可说是一位智者。

482、李福

【原文】

唐李福尚书镇南梁。境内多朝士庄产,子孙侨寓其间,而不肖者相效为非。前牧弗敢禁止,闾巷苦之。福严明有断,命织篾茏若干,召其尤者,诘其家世谱第、在朝姻亲,乃曰:“郎君借如此地望,作如此行止,毋乃辱于存亡乎?今日所惩,贤亲眷闻之必快!”命盛以竹笼,沉于汉 ,由是其侪惕息,各务戢敛。

【译文】

唐朝人李福(字能之,僖宗时因抵御王仙芝有功,官太子太傅)任尚书镇守南梁时,境内有许多前朝官员的产业及后裔,州中无赖常争相为这些前朝大官的子弟效命,狐假虎威,横行乡里,前任太守却任其横行不敢禁止,百姓深以为苦。

李福做事一向严明果断。命人编数个竹笼,再召来为恶最多的子弟,盘问他的家世谱系,及现仍在朝做官的亲戚族人,接着说:“你的身世如此显赫,却做出这等败坏门风的事,不怕辱没祖先吗?今天对你的惩罚,你的家人在听到后,一定会很高兴的。”

于是命人将该子弟装入竹笼,沉在 中,从此其余子弟们各自警惕,收敛行迹。

483、薛元赏

【原文】

李相石在中书,京兆尹薛元赏尝谒石于私第。故事,百僚将至相府,前驱不复呵。元赏下马,石未之知,方在厅,若与人诉竞者。元赏问焉,曰:“军中军将。”元赏排闼进曰:“相公朝廷大臣,天子所委任,安有军中一将而敢无礼如此?夫纲纪凌夷,犹望相公整顿,岂有出自相公者耶?”即疾趋而去,顾左右:“可便擒来。”时仇士良用事,其辈已有诉之者,宦官连声传士良命曰:“中尉奉屈大尹。”元赏不答,即命杖杀之。士良大怒,元赏乃白衣请见士良,士良出曰:“何为擅杀军中大将?”元赏具言无礼状,且曰:“宰相,大臣也;中尉,亦大臣也。彼既可无礼于此,此亦可无礼于彼乎?国家之法,中尉宜保守。一旦坏之可惜,某已白衫待罪矣。”士良以其理直,顾左右取酒饮之而罢。

【译文】

唐朝李石任宰相时,当时的京兆尹是薛元赏,一次他去拜访李石的私宅。按照往例,百官将到相府时,前面的仪仗队不可再呼喝开道。到薛元赏已经在门口下马,但李石并不知道有客人来,好像正与人在大厅争吵。

薛元赏问旁人:“与李石争吵的人是谁?”

旁人答道:“是位军中将军。”

薛元赏推开众人,向前对李石说:“相公您身为朝廷大臣,接受天子的任命委托,怎能容许一名军中将军对您如此无礼呢?当今朝廷纲纪败坏,尚希望能借相公之力大加整顿,相公又怎么做出这种败坏礼仪纲纪的事呢?”

说完立即策马离去,并回头命左右把那位将军拿下。

当时,正是仇士良(字匡美,性残暴,曾杀二王一妃四宰相)当权,已有人将此事报告他。仇士良命宦官传令:“中尉请您屈驾光临。”

薛元赏一句话没说,就要人杀了那军官。仇士良得知大为生气,薛元赏却脱下官服,一身白衣求见仇士良。

仇士良见了薛元赏说:“为什么随意杀一名军中大将?”

薛元赏于是诉说当时那名将军无礼的情形,并且说:“宰相是国家大臣,中尉也是朝廷大臣,宦官既然可对这人无礼,也可对其他人无礼。国家礼法,中尉应当谨守维护,因为纲纪一旦破坏,要想再重建就困难了。薛某话已说完,现在已准备好领罪。”

仇士良听了认为有理,命左右备酒款待,不再追究军官被杀之事。

484、罗点

【原文】

罗点[春伯]为浙西仓司,摄平 府。忽有雇主讼其逐仆欠钱者,究问已服,而仆黠狡,反欲污其主,乃自陈尝与主馈之姬通。既而访之,非实,于是令仆自供奸状,因判云:“仆既负主钱,又污主婢,事之有无虽不可知,然自供已明,合从奸罪,宜断徒配施行。其婢候主人有词日根究。”闻者莫不快之。

【译文】

宋朝人罗点,字春伯,任官浙西统摄平 府。有一天,有位雇主忽然控告一位因欠钱而被他逐出府的仆,罗点问仆人是否认罪。谁知仆人心机深沉,竟污蔑他的主人,供说自己曾与主人的侍妾有奸情。罗点查证后,发觉仆人所言并非事实。于是命仆人自己供诉罪状,接着宣判说:“身为仆不但欠主人钱,又恶言污蔑主人侍妾,事情是否属实,虽不可知,但仆人已自承罪状,所以已明显犯下从奸罪,罪应发配流放。至于那名侍妾,若日后主人如果要追究控告时再审。”

当时的人一听说这恶仆的下场,没有人不大叫痛快。

十二 当机立断

【原文】

智生识,识生断。当断不断,反受其乱。集“识断”。

【译文】

能对事物有更深入的观察与了解,才能做出更正确的判断;但是在应该当机立断时,千万不能因为观察、了解而延迟、拖宕。

485、齐桓公

【原文】

宁戚,卫人,饭牛车下,扣角而歌。齐桓公异之,将任以政。群臣曰:“卫去齐不远,可使人问之,果贤,用未晚也。”公曰:“问之,患其有小过,以小弃大,此世所以失天下士也。”乃举火而爵之上卿。

[冯述评]

韩范已知张、李二生有用之才,其不敢用者,直是无胆耳。孔明深知魏延之才,而又知其才之必不为人下,故未免虑之太深,防之太过,持之太严,宁使有余才,而不欲尽其用,其不听子午谷之计者,胆为识掩也。

[呜呼,胆盖难言之矣!魏以夏侯懋镇长安。丞相亮伐魏,魏延献策曰:“懋怯而无谋,今假延兵五千,直从褒中出,循秦岭而东,当子午而北,不过十日,可到长安,懋闻延奄至,必弃城走,比东方相合,尚二十许日。而公从斜谷来,亦足以达。如此则一举而咸以西可定矣!”亮以为危计,不用。]

任登为中牟令,荐士于襄主曰瞻胥已,襄主以为中大夫。相室谏曰:“君其耳而未之目也?为中大夫若此其易也!”襄子曰:“我取登,既耳而目之矣,登之所取,又耳而目之,是耳目人终无已也!”此亦齐桓之智也。

 

【译文】

宁戚是卫国人,每当他喂食拴在车下的牛时,总是一边敲打着牛角一边唱歌。有一天,齐桓公正巧由他身边经过,觉得他不同于别人,准备任用他,但大臣们却劝阻说:“卫国离齐国并不远,不如先派人打听他的为人,如果他确实贤能,再任用也不迟。”可是齐桓公说:“何必多此一举呢?调查的结果可能会发现他有小缺点。人做事常会因小弃大,这就是为什么天下智士常不得君王重用的原因。”于是,齐桓公拜宁戚为上卿。

[冯评译文]

明朝的韩范(字思兼)虽然知道张、李二人是可重用的人才,却不敢用,原因是由于胆小;三国时的诸葛亮虽深知魏延(字文长,曾屡建战功,封征西大将军)的才干,同时也知道以魏延之才不会居人之下,因此顾虑太深,防犯太多,戒备太严,宁可只借重魏延的余才,却不敢让他完全发挥。当初孔明不肯采纳魏延所提子午谷的计策,就是由于孔明的胆气被识虑所蒙蔽。唉!看来“胆”这个字,还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得清楚的。

[魏派夏侯懋镇守长安,蜀相孔明企图发兵征魏。当时魏延曾献计:“夏侯懋懦弱无能,如果丞相能拨给我兵五千,我可立刻从褒中绕秦岭东进,然后再从子午谷北行,不用十天,就可攻取长安,夏侯懋见我来攻,定会弃城而逃,这时即使魏国派驻守东方的军队前来救援,他们也必须行军二十天才能到达。如果丞相从斜谷出兵,更可一举收取咸以西之地。”但当时诸葛亮认为此计过于危险,没有采纳。]

当王登出任中牟令时,他曾向襄王推荐一个人,并说这个人叫瞻胥已,襄王任命这人为中大夫。一旁的王后却劝阻说:“大王只是听别人说这人有才干,自己却没有亲眼看见,怎能轻易相信而草率任用呢。”襄王说:“我之所以任用他,既是根据耳闻,也是根据眼见。因为王登推荐他,就是根据他的耳闻和眼见。我相信王登,把他当成自己的眼睛和耳朵。假使一切事情都要靠我亲眼目睹,那事情永远没有做成的时候。”襄王和齐桓公具有同样的智慧。

486、卫嗣君

【原文】

卫有胥靡亡之魏,嗣君以五十金买之,不得。乃以左氏[地名]易之,左右曰:“以一都买一胥靡,可乎?”嗣君曰:“治无小,乱无大,法不立,诛不必,虽有十左氏无益也。法立诛必,虽失十左氏,无害也。”

【译文】

卫国有一个被判刑的犯人,逃亡到魏国。卫嗣君悬赏五十金,要求魏国代为逮捕这名人犯,可是魏王不要五十金,只肯用卫国的左氏来 换。

侍臣问卫嗣君:“用左氏来 换一名人犯,代价算不算太大?”

卫嗣君回答说:“律法中没有小这个字,任何乱事都是大事。如果法不能守,律令不能执行,即使有十个左氏也没有用;律令能执行,虽用十个左氏来换也值得。”

487、高洋

【原文】

高洋内明而外晦。众莫知也,独欢异之。曰:“此儿识虑过吾。”时欢欲观诸子意识,使各治乱丝。洋独持刀斩之,曰:“乱者必斩。”

【译文】

高洋(即北齐文宣帝,高欢次子,字子进)没有即帝位前,在一般大臣的眼中,并不是一个有特别才干的人,其实高洋却是深藏不露,只有高欢(字贺六浑。其子高洋篡位,追尊为神武帝)看出高洋与其他诸儿不同。曾说:“此儿的智慧思虑更在我之上。”

有一次高欢为测试儿子们对事物的应变能力,就 给每个儿子一把乱丝,要他们整理。当其他儿子正低头整理乱丝时,只有高洋拿起刀斩断乱丝,说:“乱了就只有斩断它。”

488、周瑜 寇准 陈康伯

【原文】

曹操既得荆州,顺流东下,遗孙权书,言“治水军八十万众,与将军会猎于吴。”张昭等曰:“长 之险,已与敌共。且众寡不敌,不如迎之。”鲁肃独不然,劝权召周瑜于鄱。瑜至,谓权曰:“操托名汉相,实汉贼也。将军割据 东,兵粮足,当为汉家除残去秽。况操自送死而可迎之耶?请为将军筹之。今北土未平,马超、韩遂尚在关西,为操后患;而操舍鞍马,仗舟楫,与吴越争衡;又今盛寒,马无藁草;中国士众,远涉江湖之险,不 水土,必生疾病。——此数者,用兵之患也。瑜请得兵五万人,保为将军破之!”权曰:“孤与老贼誓不两立!”因拔刀砍案曰:“诸将敢复言迎操者,与此案同。”竟败操兵于赤壁。

契丹寇澶州,边书告急,一夕五至,中外震骇。寇准不发,饮笑自如。真宗闻之,召准问计,准曰:“陛下欲了此,不过五日。[边批:大言。]愿驾幸澶州。”帝难之,欲还内,准请毋还而行,乃召群臣议之。王钦若(临 人)请幸金陵;陈尧叟,阆州人,请幸成都。准曰:“陛下神武,将臣协和,若大驾亲征,敌当自遁,奈何弃庙社稷远幸楚、蜀?所在人心崩溃,敌乘势深入,天下可复保耶?”帝乃决策幸澶州,准曰:“陛下若入宫,臣不得到,又不得见,则大事去矣。请毋还内。”驾遂发,六军、有司追而及之。临河未渡,是夕内人相泣。上遣人目间准,方饮酒鼾睡。明日又有言金陵之谋者,上意动。准固请渡河,议数日不决。准出见高烈武王琼,谓之曰:“子为上将,视国危不一言耶?”琼谢之,乃复入,请召问从官,至皆默然,上欲南下。准曰:“是弃中原也!”又欲断桥因河而守,准曰:“是弃河北也!”上摇首曰:“儒者不知兵。”准因请召诸将,琼至,曰:“蜀远,钦若之议是也,上与后宫御楼船,浮汴而下,数日可至。”众皆以为然,准大惊,色脱。琼又徐进曰:“臣言亦死,不言亦死,与其事至而死,不若言而死。[边批:此举全得高公力,上所信者,武臣也。]今陛下去都城一步,则城中别有主矣,吏卒皆北人,家在都下,将归事其主,谁肯送陛下者,金陵亦不可到也。”准又喜过望,曰:“琼知此,何不为上驾?”琼乃大呼“逍遥子”,准掖上以升,遂渡河,幸澶渊之北门。远近望见黄盖,诸军皆踊跃呼万岁,声闻数十里。契丹气夺,来薄城,射杀其帅顺国王挞览,敌惧,遂请和。

[冯按]

是役,准先奏请,乘契丹兵未镇、定,先起定州军马三万南来镇州,又令河东兵出土门路会合,渐至邢、洺,使大名有恃,然后圣驾顺动。又遣将向东旁城塞牵拽,又募强壮入虏界,扰其乡村,俾虏有内顾之忧。又檄令州县坚壁,乡村入保,金币自随,谷不徙者,随在瘗藏。寇至勿战,故虏虽深入而无得。方破德清一城,而得不补失,未战而困。若无许多经略,则渡河真孤注矣。

金主亮南侵,王权师溃昭关,帝命杨存中就陈康伯议,欲航海避敌。康伯延之入,解衣置酒。帝闻之,已自宽。明日康伯入奏曰:“闻有劝陛下幸海趋闽者,审尔,大事去矣!盍静以待之?”一日,帝忽降手诏曰:“如敌未退,散百官。”康伯焚诏而后奏曰:“百官散,主势孤矣。”帝意始坚。康伯乃劝帝亲征。

[冯评]

迟魏之帝者,一周瑜也;保宋之帝者,一寇准也;延宋之帝者,一陈康伯也。

【译文】

曹操取得荆州后,有了兴兵顺流而下,攻取东吴的念头,于是写了一封信给孙权,大意是自己将率领八十万水兵,约孙权在吴 战。

当时以张昭为首的文臣,已被曹操八十万大军的声势吓得魂不守舍,张昭说:“我们所凭借的只有长 天险。在曹操取得荆州后,长 天险已经成为敌我双方所共有;再说敌众我寡,双方兵力悬殊。我个人以为如今之计不如迎接曹公到来。”

坐在一旁的鲁肃,却不认为归顺曹操是上策,于是向孙权建议,不如立即派人召回在鄱的周瑜商议大计。周瑜赶回后,激昂的对孙权说道:

“曹操虽名为汉朝丞相,其实却是汉朝的奸贼。主公据有 东,地域宽阔,兵将广,应当为汉室除去奸贼。再说曹操现正自掘死路,我们哪有归顺他的道理?请主公听我详说平曹的计划:现在北方并未完全平定,关西的马超(字孟起,是汉末将军)和韩遂(后汉金城人,后为曹操所杀)是曹操的后患;如今曹操竟舍弃善战的骑兵,而想与长于水战的吴兵在水上决战,岂不是自取败亡?再加上现在正值隆冬季节,马草军粮的补给都不方便;而曹军远来南方,水土不服、定会生病,这些都是曹操用兵的不利情况,所以主公想要活捉曹操,现在正是千载良机。请求主公给我兵五万人,我保证击败曹操!”

孙权听了周瑜这番话后说:“我与曹操这老贼势不两立!”说完抽出宝刀,一刀砍断桌子角,道:“诸位再有敢说归顺曹操的,就会和这桌子同样下场。”

后来果然大败曹操于赤壁。

宋真宗时,契丹人出兵攻打澶州,一时边情紧急,一夜 之间竟连发五道紧急文书。消息传到京师,朝野震惊。当时宰相寇准(字平仲,官同平章事,封莱国公,卒谥忠愍)却不慌不忙,仿佛平常般谈笑饮酒。

真宗接获军情紧急的报告,就召来寇准,与他商议大计。寇准说:“想要解除这种危急的状况,只要五天的时间就够了。臣恳请附下幸驾澶州。”

真宗听了颇感为难,想直接返回京师,寇准却再三恳请,真宗一时拿不定主意,于是召集群臣商议。临 人王钦若建议真宗避难金陵,阆州人陈尧叟则建议前往成都。

寇准奏道:“陛下英明睿智,才使得群臣齐心效命,如果陛下能御驾亲征,敌军必会闻风丧胆,为什么要舍弃宗庙,逃往他地呢?陛下无论幸临金陵或成都,一则路途太过遥远,二则将导致人心溃散,给予敌兵可乘之机,那又如何指望能保住大宋 山?”

真宗听了这些话,才下定决心前往澶州。

寇准说:“请陛下即刻启程,不要再转回宫内,陛下若入宫,如果很长时间不出来,臣又进不去,怕误了大事。”于是真宗下令立即启驾。

这时又有大臣阻拦,临河未渡。这晚,嫔妃个个哭成一 。真宗又派人询问寇准意见,不料寇准因喝醉了酒,竟鼾睡不醒。第二天,又有大臣向真宗建议迁都金陵,真宗有些心动。所以虽然寇准一再恳求真宗渡 ,但一连几天真宗仍下不了决心,做不了决定。

一天,寇准碰到烈武王高琼,对他说:“你身为大将军,见国家的情势已到如此危急的地步,难道不会向皇上说句话吗?”高琼向寇准谢罪,于是寇准又再入宫,建议真宗不妨问问其他官员的意思。没想到在朝的官员竟然个个哑口无言。

这时真宗表示希望南下,寇准说:“这种做法简直是舍弃中原。”

真宗又想毁坏桥梁,凭借 河天险来防守。寇准说:“这样河北一地就拱手送敌了。”

真宗不由得摇头说:“你是读书人,不懂得用兵之道:“于是寇准建议真宗询问各位将军的意见。高琼却说:“我赞同王钦若的看法,蜀地远,但陛下若乘坐宫廷楼船,顺着汴 而下,几天的行程,就可抵达金陵。”

在场的大臣纷纷表示赞同,寇准不由大吃一惊,只见高琼不慌不忙的接着又说:“臣直言也是死,不说也是死,与其到事情发生时丧命,不如今日直言而死。今天只要陛下离开京师一步,那么整个天下就要改朝换代了,士兵们都是北方人,家小都在京师附近,若京师不保,他们都会回乡保护妻小,到时有谁肯护送陛下,即使近如金陵,陛下也到不了。”

寇准听高琼如此说,顿时又面露喜色,说:“你能明白这道理,为什么不自请为皇上跟前的御前将军呢?”

高琼大喊一声,要轿夫起轿,寇准立刻将真宗请入轿中,全军于是顺利渡河。

真宗抵达澶州北门时,远近的士兵们看见皇帝的车驾,不由欢声雷动,高呼万岁,数十里外都听得到阵阵的欢呼声。契丹人见宋真宗御驾亲征,气势大减,等攻城时,元帅顺国王挞览又遭宋兵射杀,更是胆颤心寒,于是向宋请和。

[冯按译文]

这场战役,寇准事先曾奏请真宗在契丹兵马尚未调派妥当前,先征调定州三万兵马南下镇守,又命河东兵由王门路前来会合,一切部署完毕才劝请真宗亲征。同时寇准也曾招募强壮的丁兵混入契丹境内,扰契丹村庄,使契丹有内忧的困扰;另外寇准也发文各州县,要他们各自加强守御,各乡村民组织自卫民 ,金币财物随身携带,至于无法运走的米粮要妥善深藏,契丹兵至,千万不可与他们 手,如此一来,契丹人虽是深入内地却毫无所获,往往只攻下一座空城,得不偿失,在未与宋兵 战前已是军需窘困。所以澶州之役宋军获胜并非侥幸,若事先没有这许多部署,那么真宗的渡河亲征,可就真的是孤注一掷了。

宋朝时金主完颜亮南侵,王权师败于昭关,高宗命杨存中(本名沂中,字正甫,一生经历大小二百多次战役,高宗曾比为郭子仪,卒谥武恭)到陈康伯(字长卿,孝宗时封鲁国公,享孝宗庙庭,谥文恭)家中共 商渡海避敌的大计。

陈康伯见了杨存中,立即请他入屋,两人便喝起酒来。高宗听说两人还有心情喝酒,不觉宽心不少。

第二天,陈康伯入宫奏道:“臣听说有人劝陛下渡海往福建,这事千万要审慎,敌兵大势已去,请陛下静心等待。”

一天,高宗突然颁下手谕:“如果无法击退金兵,文武百官可各自避难他去。”

陈康伯一见,立刻将诏书焚毁,然后启奏说:“百官一旦离散,陛下的势力将更形孤单,到时大宋 山也完了。”

高宗上听了才又重振信心,于是陈康伯趁机力劝高宗亲征。

[冯评译文]

周瑜拖延了曹魏称帝的野心,寇准保住了真宗皇帝的宝位,陈康伯延续了宋代 山。

489、王素

【原文】

初,原州蒋偕建议筑大虫巉堡,宣抚使王素听之。役未具,敌伺间要击,不得成。偕惧,来归死。王素曰:“若罪偕,乃是堕敌计。”责偕使毕力自效。总管狄青曰:“偕往益败,不可遣。”素曰:“偕败,则总管行;总管败,素即行矣。”青不敢复言,偕卒城而还。

【译文】

宋朝时原州的蒋偕(字齐贤)曾建议修筑大虫巉堡,当时的宣抚使王素(字仲仪,卒谥懿敏)同意蒋偕的提议。然而城堡尚未筑好,敌兵就已趁隙来攻,因此筑堡的工程只有暂时停止。蒋偕因遭敌军攻击,非常害怕,于是弃堡回来向王素请罪。

王素说:“如果将你治罪,那就正中敌计。”于是,只督责蒋偕一定要尽全力将筑堡的工程完成。

总管狄青(字汉臣,卒谥武襄)说:“再派蒋偕只会失败,千万不可以。”

王素说:“如果失败,就派总管前去完成任务;总管再失败,我王素就继总管之后前去达成任务。”

狄青听了,不敢再多话,蒋偕终于完成筑堡工程,安然而回。

490、种世衡

【原文】

种世衡既城宽州,苦无泉。凿地百五十尺,见石,工徒拱手曰:“是不可井矣!”世衡曰:“过石而下,将无泉邪?尔其屑而出之,凡一畚,偿尔一金!”复致力,过石数重,泉果沛然,朝廷因署为清涧城。

【译文】

宋朝的种世衡(字仲平)决定要在宽州筑一座城,但深为找不到水源而烦恼。凿地深达一百五十尺仍只见石块,工人们个个摇头拱手说:“这地方不可能掘出泉水来。”

种世衡说:“越过这层石块,如果再挖不到泉水,你每挖一畚箕泥沙,我赔你一锭金。”

工人们一听,不觉精神抖擞,奋力挖掘,果然越过石层不多深处,泉水源源涌出,朝廷因此将这座城命名为“清涧城”。

49!”、韩浩

【原文】

夏侯惇守濮,吕布遣将伪降,径劫质惇,责取货宝。诸将皆束手,韩浩独勒兵屯营门外,敕诸将案甲毋动。诸营定,遂入诣惇所,叱劫质者曰:“若等凶顽,敢劫我大将军,乃复望生耶?吾受命讨贼,宁能以一将军故纵若?”因涕泣谓惇曰:“当奈国法何?”促召兵击劫质者,劫质者惶遽,叩头乞赀物。浩竟捽出斩之,惇得免。曹公闻而善之,因著令,自今若有劫质者,必并击,勿顾质,由是劫质者遂绝。

【译文】

三国时代,魏人夏侯惇出任濮太守时,吕布派使伪称投降,趁机劫持夏侯惇为人质,然后向魏要求大批的珠宝和黄金以 换人质。

当时诸将个个束手无策,只有韩浩(三国魏人,字元嗣)一人率兵驻守营门外,命令诸将全副武装在一旁待命。部署完毕后,请求只身进入拘禁人质的营房。

他对绑架人质的贼兵怒斥道:“你们这些顽劣的凶徒,胆敢劫持大将军,你们还想活命吗?现在我奉命讨贼,又岂能为了保全大将军的命而答应你们的要求?”接着又哭着对夏侯惇说:“为了维护国法的尊严,我也是不得已。”说完,韩浩下令营外的军队攻击劫持人质的贼兵,贼兵在惊慌中却仍不忘索讨财物,韩浩下令将他们一个个拖出斩首,夏侯惇终于保全一命。

事后曹操称赞韩浩处理得当,下令,尔后若再有绑架人质的事件发生,根本不必顾虑人质的安危,所以日后再也没有发生绑架人质的事件。

492、寇恂

【原文】

高峻久不下,光武遣寇恂奉玺书往降之。恂至,峻第遣军师皇甫文出谒,辞礼不屈,恂怒,请诛之。诸将皆谏,恂不听,遂斩之。遣其副归,告曰:“军师无礼,已戮之矣。欲降即降,不则固守!”峻恐,即日开城门降,诸将皆贺,因曰:“敢问杀其使而降其城,何也?”恂曰:“皇甫文,峻之腹心,其所取计者也,[边批:千金不可购。今自送死,奈何失之?]

今来辞意不屈,必无降心。全之则文得其计,杀之则峻亡其胆,是以降耳。]

[冯述评]

唐僖宗幸蜀,惧南蛮为梗,许以婚姻。蛮王命宰相赵隆眉、杨奇鲲、段义宗来朝行在,且迎公主。高太尉骈自淮南飞章云:“南蛮心膂,唯此数人,请止而鸩之。”迄僖宗还京,南方无虞,此亦寇恂之余智也。

【译文】

东汉光武帝时,因高峻久久不向武帝称臣,于是派寇恂(字子翼,随光武帝屡建战功,封雍侯,卒谥威)前往招降。

寇恂来到高峻的驻地,高峻派军师皇甫文出面拜见寇恂。皇甫文言辞谦逊,但意态坚决,寇恂大为生气,命人处斩皇甫文,诸将纷纷劝阻,寇恂没有理会,于是皇甫文真被砍了头。

事后,寇恂派高峻的副将回去禀告,说:“由于军师态度无礼,已遭处斩,阁下若有归顺之意,请立即投降,否则就请准备一战。”

高峻一听不由心慌,立即大开城门请降。

这时诸将纷纷向寇恂道贺,并且问道:“为什么杀了高峻的使者后,高峻反而请降呢?”

寇恂说:“皇甫文是高峻的心腹大臣,一切的行事都出自皇甫文的策划,今天他自己来送死,为什么要放过这个机会呢?日前皇甫文来时,言辞虽婉转,但丝毫没有归顺之心,所以如果不杀皇甫文,那么皇甫文的狡计就能得逞;杀了皇甫文,那高峻少了胆,就只有投降了。”

[冯评译文]

唐僖宗临幸蜀地时,恐蛮人伺机扰,答应两族联姻。蛮酋命宰相赵隆眉、杨奇鲲、段义宗前来拜谒僖宗,并且迎聘公主。太尉高骈得知僖宗许婚之事,立即自淮南紧急传书,说:“蛮酋心腹就只有这几人,只要毒死这三个人,无须再忧虑会遭南蛮侵扰。”果然在杀了这三人后,直到僖宗回京,南方一直平安无事。

这也是寇恂一类的智慧。

493、刘玺 唐侃

【原文】

嘉靖中,戚畹郭勋怙 ,率遣人市南物,胁漕总,领俵各船,分载入都以牟利。运事困惫,多缘此故。都督刘公玺时为漕总,乃预置一棺于舟中,右手持刀,左手招权奸狠干,言:“若能死,犯吾舟。吾杀汝,即自杀卧棺中,以明若辈之害吾军也!吾不能纳若货以困吾军!”诸干惧而退,然终亦不能害公。

[冯述评]

权奸营私,漕事坏矣。不如此发恶一番,弊何时已也!从前依阿酿弊者,只是漕总怕众狠干耳。从狠干怎敢与漕总为难,决生死哉!

按:刘玺,字国信,居官清苦,号“刘穷”,又号“刘青菜”。御史穆相荐剡中曾及此语。及推总漕,上识其名,喜曰:“是前穷鬼耶?”亟可其奏。则权奸之终不能害公也,公素有以服之也。公晚年禄入浸厚,自奉稍丰。有觊代其职者,嗾言官劾罢之,疏云:“昔为青菜刘,今为黄金玺。”人称其冤。因记陈尚书奉初为给谏,直论时政得失,不弹劾人,曰:“吾父戒我勿作刑官枉人;若言官,枉人尤甚!吾不敢妄言也!”因于刘国信三叹。

章圣梓宫葬承天,道山东德州。上官裒民间财甚巨以给行,犹恐不称。武定知州唐侃[丹徒人。]奋然曰:“以半往足矣!”至则舁一空棺旁舍中,诸内臣牌卒叱诸大吏,鞭挞州县官,宣言“供帐不办者死”,欲以恐吓钱。同事者至逃去,侃独留。及事急,乃谓曰:“吾与若诣所受钱。”乃引之旁舍中,指棺示之,曰:“吾已办死来矣,钱不可得也!”于是群小愕然相视,莫能难。及事办,诸逃者皆被罢,而侃独受旌。

人到是非紧要处,辄依阿徇人,只为恋恋一官故。若刘、唐二公,死且不避,何有一官!毋论所持者正,即其气已吞群小而有余矣。蔺之渑池,樊之鸿门,皆是以气胜之。

【译文】

明朝嘉靖年间,戚畹,郭勋等人仗恃受 ,常率领属下大肆搜购南方珍玩,然后胁迫漕运官分派船只载运入京,获取暴利。当时水道运输不顺,多半都是因为这缘故。

都督刘玺(字国信)任漕运总官,为根除弊端,事先在船中准备一副棺木,然后右手拿刀,左手指着奸臣说:“若各位想胁迫我的船为你们载货,除非是我死。如果我为护船而不得不杀各位,事后我也会躺在棺木中自尽,让世人明白你们如何败坏纲纪,我不能为接运你们的船货而破坏法纪。”

官听了,为免生事,只好悻悻然离去,自始至终,不能伤害刘玺。

[冯评译文]

奸人恃权谋取私利因而败坏漕运,刘玺若不说一番狠话,流弊要到何时才能消弭?以前漕运官曲意阿附,终至酿成弊端的主要原因,就在于对这般凶狠的贪官有所顾忌。但是贪官再凶残,又怎敢与漕运总官为难而一决生死?

按:刘玺字国信,居官清廉,生活困苦,人称“刘穷”,又称“刘青菜”。当时御史曾向皇帝推荐他为总漕,皇帝竟记得他的名字,说:“就是那个穷鬼吗?”立刻批准他的任命。奸臣始终不能加害刘公,也是因为他有制服 奸臣的能力。

刘公晚年俸禄优厚,因此生活宽裕了一些。有人觊觎他的职位,便唆使谏官弹劾他,上疏说:“昔日青菜刘,现今黄金玺。”许多人为刘玺抱屈。

陈尚书最初任命为谏官时,只议论政务得失,不弹劾官员,他说:“我父亲曾告诫我不要做刑官,以免冤枉好人;若是当谏官,那会害人更多,所以我不敢随便弹劾他人。”在此我为刘玺不幸的遭遇长叹三声。

章圣皇帝的灵柩,要在承天安葬,沿途要经过山东德州。官员们为了壮大场面,大肆搜刮民财,仍嫌经费不足。

武定知府唐侃(字廷直)激愤的说:“以现在所征收的一半财力,就足够有盛大的场面了。”于是抬了一副棺木放在屋旁。当时宫廷宦官嫌诸官办事不力,不但对官员大声叱责,甚至鞭打州府县令,扬言如果再有怠惰情事,一律处死,想借此恐吓州官敛取更多民财。

有些府吏受不了宦官的威,竟弃职逃逸,只有唐侃留下。等宦官急了,唐侃说:“我带你去看我所募集的钱。”于是带宦官来到屋外的棺木旁,指着棺木说:“我已尽力,你杀了我吧,钱,我没有。”宦官们一听,不由一楞,也不敢再为难他。

事后,凡是弃职逃逸的官员都遭免职,只有唐侃受到朝廷表扬。

[冯评译文]

人到紧要关头,如果还阿谀奉承,多半是因贪恋官职,像刘玺、唐侃二公连死都不怕,又哪会把官职放在心上呢?不要说二公所持的理由充足,光是那股气势,就足以震慑那群小人了。渑池之会中的蔺相如、鸿门宴中的樊哙,都是以气势取胜。

494、段秀实 孔镛

【原文】

段秀实以白孝德荐为泾州刺史。时郭子仪为副元帅,居蒲,子晞以检校尚书领行营节度使,屯邠州。邠之恶少窜名伍中,白昼横行市上,有不嗛,辄击伤人,甚之撞害孕妇,孝德不敢言。秀实自州至府白状,因自请为都虞侯,孝德即檄署府军,俄而晞士十七人入市取酒,刺杀酒翁,坏酿器。秀实列卒取之,断首置槊上,植市门外。一营大噪,尽甲,秀实解去佩刀,选老躄一人控马,径造晞门。甲者尽出,秀实笑而入,曰:“杀一老兵,何甲也?吾戴吾头来矣。”甲者愕眙。俄而晞出,秀实责之曰:“副元帅功塞天地,今尚书恣卒为暴,使乱天子边,欲谁归罪乎?罪且及副元帅矣!今邠恶子弟窜名籍中,杀害人藉藉如是,人皆曰‘尚书以副元帅故不戢士’,然则郭氏功名,其与存者几何?”晞乃再拜曰:“公幸教晞。”即叱左右解甲,秀实曰:“吾未晡食,为我设具。”食已,又曰:“吾疾作,愿一宿门下。”遂卧军中。晞大骇,戒候卒击柝卫之。明日,晞与俱至孝德所陈谢,邠赖以安。

孝宗时,以孔镛为田州知府。莅任才三日,郡兵尽已调发,而峒獠仓卒犯城,众议闭门守,镛曰:“孤城空虚,能支几日?只应谕以朝廷恩威,庶自解耳。”众皆难之,谓“孔太守书生迂谈也。”镛曰:“然则束手受毙耶?”众曰:“即尔,谁当往?”镛曰:“此吾城,吾当独行。”众犹谏阻,镛即命骑,令开门去。众请以士兵从,镛却之,贼望见门启,以为出战,视之,一官人乘马出,二夫控络而已。门随闭,贼遮马问故,镛曰:“我新太守也,尔导我至寨,有所言。”贼叵测,姑导以行。远入林菁间,顾从夫,已逸其一。既达贼地,一亦逝矣。贼控马入山林,夹路人裸加于树者累累,呼镛求救。镛问人,乃庠生赴郡,为贼邀去,不从,贼将杀之。镛不顾,径入洞,贼露刃出迎,镛下马,立其庐中,顾贼曰:“我乃尔父母官,可以坐来,尔等来参见。”贼取榻置中,镛坐,呼众前,众不觉相顾而进,渠酋问镛为谁,曰:“孔太守也。”贼曰:“岂圣人儿孙邪?”镛曰:“然。”贼皆罗拜,镛曰:“我固知若贼本良民,迫于馁,聚此苟图救死,前官不谅,动以兵加,欲剿绝汝,我今奉朝命作汝父母官,视汝犹子孙,何忍杀害?若信能从我,当宥汝罪,可送我还府,我以谷帛赍汝,勿复出掠;若不从,可杀我,后有官军来问罪,汝当之矣。”众错愕曰:“诚如公言,公诚能相恤,请终公任,不复扰犯。”镛曰:“我一语已定,何必多疑。”众复拜,镛曰:“我馁矣,可具食。”众杀牛马,为麦饭以进,镛饱啖之,贼皆惊服。日暮,镛曰:“吾不及入城,可即此宿。”贼设床 褥,镛徐寝。明日复进食,镛曰:“吾今归矣,尔等能从往取粟帛乎?”贼曰:“然。”控马送出林间,贼数十骑从。镛顾曰:“此秀才好人,汝既效顺,可释之,与我同返。”贼即解缚,还其巾裾,诸生竞奔去。镛薄暮及城,城中吏登城见之,惊曰:“必太守畏而从贼,导之陷城耳。”争问故,镛言:“第开门,我有处分。”众益疑拒,镛笑语贼:“尔且止,吾当自入,出犒汝。”贼少却,镛入,复闭门,镛命取谷帛从城上投与之,贼谢而去,终不复出。

[冯评]

晞奉汾家教,到底自惜功名。段公行法时,已料之审矣。孔太守虽借祖荫,然语言步骤,全不犯凶锋。故曰:“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刚。”

【译文】

唐朝人段秀实(字成公,谥忠烈)因白孝德(安西人,曾大败吐蕃于赤沙峰,封昌化郡王,历太子少傅)的推荐,当上了泾州刺史。

当时郭子仪(华川人,平安史之乱功第一,德宗时赐号尚父,身系天下安危二十年,与李光弼齐名,世称郭汾,谥忠武)为副元帅,驻守蒲州。儿子郭晞(郭子仪三子,善骑射,曾屡建战功,以检校尚书兼行营节度使)屯兵邠州。邠州恶少打着郭晞部署的名号,白天横行街市,称有不顺心,动辄出手伤人,甚至故意冲撞孕妇。白孝德虽深知恶卒暴行,但顾忌郭晞的身份,敢怒不敢言。

段秀实由州陈状至府军,自己请调为都虞侯,白孝德立即发文至府军要求惩办恶卒。正巧郭晞手下十七人到街市买酒,借故滋事,杀了卖酒的老头,还砸坏店中酿酒的器皿。段秀实得知,命闹事的士卒排成一列,当场砍下他们的脑袋,悬在长矛上,竖立在市门外。

消息传到郭晞的营地,全营士兵群情激动,立即全副武装,准备向段秀实讨个公道。段秀实在将那群闹事的士兵正法后,也深知会引起郭晞营中强烈的不满,于是先解下身上佩刀,再选一名跛脚老人为他驾车,来到郭晞营地。全营的士兵听说段秀实到,全都武装而出。段秀实一面走入营地,一面笑着说:“杀一名老兵,何必要如此费周章的全副武装呢。我不是顶着我的脑袋来了吗?”

士兵们听他这么说,不禁睁大了眼睛看着他。

不久,郭晞出来了,段秀实责备他说:“副元帅功盖天地,而今尚书却骄纵士兵横行暴虐。一旦发生暴乱,这罪该由谁为承当呢,说不定还会连累到副元帅。今天邠州的恶少混名在你的部属中,借你名号草菅人命,人们都批评说你这尚书,仗着父亲是副元帅,所以才不严格约束手下。那么郭氏一生的功名,还能为世人称颂多久呢?”

郭晞听了,说:“多谢教诲。”说完立即命士兵放下武器。

段秀实开口说:“我还没有吃饭,你为我准备一些吃的东西。”等吃完饭后,又开口说:“我的宿疾又发作了,今晚就在此地暂住一夜 吧。”说完,就睡在营中,郭晞大感吃惊,告诫士兵严加巡行,保卫段秀实。

第二天一早,郭晞与段秀实两人一同来到白孝德的公署,向他拜谢,从此邠州安宁无事。

明孝宗时,孔镛(字昭文)为田州知府,到任才三天,郡中的守备兵士全部调往他地,而这时峒獠又乘隙攻城。众人提议闭城固守,孔镛说:“我们兵力薄弱,势力孤单,能支持多久呢?如今只有对贼人晓谕朝廷的恩德,或许能感化贼人,解除危机。”众人觉得这想法太天真了,认为孔太守所说完全是书生迂腐的论调。孔镛说:“难不成我们该束手投降,让贼人杀了我们?”

众人说:“即使采纳太守的建议,那么该派谁去向贼人宣示恩德呢?”孔镛说:“这是我的城,当然该我去。”众人纷纷劝阻,孔镛却下令准备车驾,决定只身前往。临行前,众人请求孔镛带卫兵随行,孔镛一概拒绝。

贼人见城门打开,以为城中士兵准备出城迎战。再仔细一看,只见一位官员乘坐马车出城,车上只有两名控马的马夫随行。他们出城后,城门又随即关闭。贼人拦下车驾盘问,孔镛说:“我是新上任的太守,你带路引我去你们营寨,我有话要对你们首领说。”

那名贼人心机深沉,故意带着孔镛在树林中绕路,孔镛回头看看马夫,已跑了一名。等到达贼营时,另一名马夫也不见了。贼人带孔镛在树林绕路时,见途中有一男子被绑在树上,身上伤痕累累,向孔镛求救。孔镛问贼人,原来那男子是赴郡参加考试的书生,被贼人劫持,因为不答应贼人的要求,所以贼人准备要杀他。孔镛没有再说话,直接进入贼人营寨。

贼人带着兵器出寨迎接,孔镛下马,站在屋内对贼人说:“我是你们的父母官,等我坐下后,你们可以向我参拜。”贼人取来坐榻,放在屋子中间,孔镛坐定后要众贼上前,众贼相互对望后不觉走向前。

贼首问孔镛的身份,孔镛说:“我是孔太守。”

贼首问:“你可是孔圣人的后辈子孙?”

孔镛说:“正是。”

于是群贼行礼叩拜。

孔镛说:“我深信你们本性善良,只因生活困苦迫于无奈,才沦为盗匪、苟且求活。前任太守不能体谅你们的处境,动辄派官兵围剿,想要将你们赶尽杀绝;我奉朝廷之命,身为你们的父母官,看你们就像是我的子孙,我哪忍心加害你们?如果你们相信我,肯归顺我,我自当赦免你们的罪,你们护送我回府城,我会以稻谷布帛相赠,希望你们日后能为良民不再抢掠;若是不肯归顺,也可以杀了我,日后自然会有官军前来问罪,这后果你们要自行负责。”

众贼说:“果真如太守所说,能体恤我等处境,我等发誓在孔公任内,不再侵扰地方。”

孔镛说:“我话说出口就算数,你们不必多疑。”众贼又再拜谢。

孔镛说:“我饿了,你们替我准备饭菜吧。”

众贼急忙杀牛作饭,孔镛一顿饱餐,众人大感惊异。

这时已近黄昏,孔镛说:“天色已暗,看来我已赶不及今晚入城,就在此地暂住一夜 吧。”贼人立即铺床 整褥,孔镛意态安闲的从容入睡。

第二天用过早饭后,孔镛说:“今天我要回去了,你们可愿随我回府城,搬运米粮布帛?”

贼人说:“好。”于是拉马护送孔镛出林,后面跟随数十名贼人。孔镛回头对贼人说:“那位秀才是好人,现在你们既然已决定归顺我,就放了那秀才,让他跟我一起回府城。”于是贼人不但放了秀才,还把他的衣物也一并还给他,秀才拿回衣物后竟奔逃而去。

快到黄昏时,孔镛等人终于抵达府城。城中官员登城望见,都大惊说:“一定是太守怕死降贼,引导贼人攻城。”于是争相探问孔镛,孔镛命他们只管开门,他自有打算,官员一听更加疑惧。

孔镛笑着对贼人说:“各位暂且先在此稍候,我进城后一定会如我所说的犒赏各位。”

贼人后退一段距离。孔镛进城后,关闭城门,命人取来米粮布帛,由城楼丢下,众贼捡拾后叩谢离去,从此不再危害地方。

[冯评译文]

郭晞自幼秉承庭训,养成爱惜名声的观念,所以段秀实在执法前,早已有审慎的评估了;孔太守虽借祖先威名震慑贼人,但他言行举止丝毫不冒犯对方,所以说“柔能克刚”。

495、姜绾

【原文】

姜绾以御史谪判桂州,历转庆远知府。府边夷,前守率以夷治。绾至,一新庶政,民獠改观。时四境之外皆贼窟,翦其渠魁,乃选健儿教之攻战,无何自成锐兵,贼盗稍息。初,商贩者舟由柳 抵庆远。柳、庆二卫官兵在哨者,护之,实以为利。绾一日自省溯 归,哨者假以情见迫,遽言贼伏隩,訹绾陆行便。绾曰:“吾守也,避贼,此 复何时行邪?”麾民兵左右翼,拥盖树帜,联商舟,倘徉进焉。贼竟不敢出。自是舟行者无所用哨。

[冯评]

决意 行,为百姓先驱水道,固是。然亦须平日训练,威名足以慑敌,故安流无梗。不然,尝试必无幸矣.

【译文】

明朝时姜绾(字玉卿)由御史谪贬至桂州判,后转任为庆远知府,治理边地夷民。前任知府完全以夷人治夷。姜绾到任后,政务气象一新,官民的作风完全改观。

当时庆远府外四境都是贼穴,姜绾认为要平贼寇,必先翦除贼首,于是挑选强健的男子,教导他们攻战防守的战技,不多久,就成为一支骁勇善战的锐部队,因此贼盗的气焰稍加收敛。

早先,商船的路线是由柳 直抵庆远,在柳、庆二地分别有卫兵站哨警戒。然而卫兵表面上是在维护水道畅通,保障商船安全,暗中却勒索谋利。一天姜绾自省城搭船回庆远,哨兵故意谎报情况紧急,有贼兵埋伏岸边,劝姜绾取道陆路以策安全。

姜绾说:“身为庆远知府,如果还害怕贼人,那这条水道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平安通行?”于是指挥民兵在左右护卫,联合其他商船徐徐向前推进。贼兵竟不敢蠢动。从此河道畅通无险,哨兵也撤离。

[冯评译文]

姜绾执意取道水路,为百姓做开路先锋,这本就属知府职责,但也是因他平日有足够的威仪能震慑贼人,才能平安无事。否则轻易的尝试,一定无法幸免。

496、文彦博

【原文】

潞公为御史时,边将刘平战死。监军黄德和拥兵观望,欲脱己罪,诬平降虏,而以金带赂平,使附己。[边批:监军之为害如此。]平家二百口皆冤系,诏彦博置狱河中。彦博鞫治得实。德和 援谋翻狱,已遣他御史来代之矣。彦博拒之,曰:“朝廷虑狱不就,故遣君。今狱具矣。事或弗成,彦博执其咎,与君无与也。”德和并卒就诛。

【译文】

宋朝潞国公文彦博当御史时,边将刘平(祥符人,字士衡,谥壮武)作战阵亡。监军黄德和拥兵观望,事后为了想替自己脱罪,更毁谤刘平投降 人,并且贿赂刘平的部属,收买他们,致使刘平一族二百多人都蒙冤入狱。

当时文彦博奉诏下判河中,经他调查,终于使真相大白,可是黄德和等人却想推翻判决,就设法请托指派其他的御史来代替文彦博。文彦博坚决不同意,对来接任的御史说:“朝廷是担心我无法做成判决,才派你来代替;现在我既然已经作成判决,如果有任何差误,我愿意承担一切过失的责任,同你没有任何关系。”

结果,文彦博把黄德和及被收买的刘平部属全部处死。

497、陆光祖

【原文】

平湖陆太宰光祖,初为浚令。浚有富民,枉坐重辟,数十年相沿,以其富,不敢为之白。陆至访实,即日破械出之,然后闻于台使者,[边批:先闻则多掣肘矣。]使者曰:“此人富有声。”陆曰:“但当问其枉不枉,不当问其富不富。果不枉,夷、齐无生理;果枉,陶朱无死法。”台使者甚器之。后行取为吏部,黜陟自由 ,绝不关白台省。时孙太宰丕扬在省中,以专权劾之。即落职,辞朝遇孙公,因揖谓曰:“承老科长见教,甚荷相成。但今日吏部之门,嘱托者众,不专何以申公道?老科长此疏实误也!”孙沉思良久,曰:“诚哉,吾过矣。”即日草奏,自劾失言,而力荐陆。陆由是复起。时两贤之。

[冯述评]

为陆公难,为孙公更难。

葛端肃以秦左伯入觐,有小吏注考“老疾”,当罢。公复为请留,太宰曰:“计簿出自藩伯。何自忘也?”公曰:“边吏去省远甚,注考徒据文书,今亲见其人甚壮,正堪驱策,方知误注。过在布政,何可使小吏受枉?”太宰惊服,曰:“谁能于吏部堂上自实过误?即此是贤能第一矣!”此宰与孙公相类。葛公固高,此吏部亦高。

因记万历己未,闽左伯黄琮(马平人)为一主簿力争其枉,当轴者甚不喜,[边批:此等无识者多。]曰:“以二品大吏为九品官苦口,其伎俩可知。”为之注调。人之识见不侔如此!

【译文】

明朝平湖的陆太宰名光祖(谥庄简)最先任浚令时,当地一位百姓含冤入狱长达数十年。由于他有钱,狱官为了避嫌,反而不敢为他洗刷罪名。陆光祖到任后访得实情,当日就放他出狱,然后再呈报御史。御史说:“这人出名的有钱。”

陆光祖答道:“但只问这人是否真的有罪,不问他是否有钱。如果他确实有罪,即使生活如伯夷、叔齐般贫困也无法让他苟活;如果他确实冤枉,纵使如陶朱公般富甲一方,也没有理由判他罪。”御使听了非常赏识,从此更器重他。

后来,陆光祖升为吏部官,问案判决全凭自己见解,完全不须经御史台批阅。当时孙太宰丕扬(富平人,字叔孝)以独断专权的罪名弹劾他。陆光祖被免官后,一天巧遇孙丕扬,对他行礼长拜后说:“承蒙厚爱受教匪浅,实在感激不尽。但现今吏部人情关说不断,如果不独断专权,只怕正义公道无法伸张。孙公上疏弹劾在下,实在是误解在下了。”

孙丕扬沉思许久,才说:“你说的有理,我错了。”立即起草上奏,自陈失言的过失,而极力保荐陆光祖,于是陆光祖又得以官复原职。得以与孙丕扬共称当代二贤人。

[冯评译文]

世人想学陆光祖的正义果断,固然不容易,但要学孙公自承错误,立即更正的勇气更难。

葛端肃奉命晋见吏部尚书,有一名小吏的资料被人注上“年老多病当免职”的字句。葛公为小吏申请留任原职,太宰说:“你难道忘了,这本记录簿是出自你的部门。”葛公说:“驻边小吏离府太远,个人资料的记载又完全根据文书,今天我亲眼见这小吏身体强壮,正是他效命朝廷的黄金岁月,才知道原先记录有错,过失在我,怎可连累小吏呢?”太宰不由佩服的说:“能在吏部堂上自承过失,实在是天下第一等贤人。”这事和孙太宰事相同,葛公固然高明,这位吏部大人也高明。

我想起明朝万历年间任吏部尚书的黄琮,为一名主簿极力洗脱冤情,结果他的上司非常不高兴,说:“堂堂二品官,竟然为一个小小的九品官费唇舌,看来你的才识也不过如此。”

后者与前者截然不同的评价,可见人的见识与差距有多大!

498、陆树声

【原文】

陆文裕[树声]为山西提学。时晋王有一乐工,甚爱幸之,其子学读书,前任副使考送入学。公到任,即行文黜之。晋王再四与言,公曰:“宁可学宫少一人,不可以一人污学宫。”坚意不从。

[冯评]

自学宫多假借,而贱妨贵,仆抗主者纷纷矣!得陆公一扩清,大是快事。

【译文】

明朝人陆树声(松 华亭人,字与吉,号平泉,谥文裕)为山西提学时,当时晋王府中有一名乐工,很得晋王的 爱。乐工的儿子想入官学读书,前任的副使就将他保送入学。

陆公到任后,立即发文免他学籍。晋王一再的求情,陆公说:“宁可让学宫少收一名学生,不能为多收一名学生而污损学宫名誉。”执意不肯答应晋王的请托。

[冯评译文]

长久以来,学官多半是姑息养奸,贱妨贵,仆抗主的事件因而纷纷发生,陆公能一举廓清此案,自是大快人心!

499、韩琦

【原文】

英宗初晏驾,急召太子。未至,英宗复手动。曾公亮愕然,亟告韩琦,欲止勿召。琦拒之,曰:“先帝复生,乃一太上皇。”愈促召之。

内都知任守忠奸邪反覆,间谍两宫。韩琦一日出空头敕一道,参政欧修已佥书矣,赵概难之,修曰:“第书之,韩公必自有说。”琦坐政事堂,以头子勾任守忠立庭下,数之曰:“汝罪当死,谪蕲州 练副使,蕲州安置。”取空头敕填之,差使臣即日押行。

[冯评]

韩魏公生平从未曾以“胆“字许人,此等神通,的是无两。

【译文】

宋英宗刚死,内臣急召太子入宫。太子尚未抵达,突然英宗的手动了一下。曾公亮不觉错楞,急忙通知韩琦,想要他阻止太子入宫即帝位。韩琦不同意,说:“如果先帝真的死而复活,就是太上皇,为何不能召太子进宫?”说完再次派人催请太子立即入宫。

内都知任守忠(字稷臣)为人奸邪,反复无常,喜欢刺探两宫秘事。一天,韩琦故意发出一道空白的敕命,参政欧修在空白敕命上签下名字,赵概面有难色,欧修说:“你只管签字,韩公这么做,一定有他的理由。”

只见韩琦坐在政事堂上,要任守忠站立庭下,列举他的罪状说:“你依罪该死,贬为蕲州 练副使,即日启程赴蕲州。”接着取出空白敕命填上,派使臣立即执行押送。

[冯评译文]

韩魏公一生从来未以“有胆量”来赞许别人,看他行事,的确无人比他更有胆量。

500、吕端

【原文】

太宗大渐,内侍王继恩忌太子英明,与参知政事李昌龄等谋立楚王元佐。端问疾禁中,见太子不在旁,疑有变,乃以笏书“大渐”二字,令亲密吏趣太子入侍。太宗崩,李皇后命继恩召端,端知有变,即绐继恩,使入书阁检太宗先赐墨诏,遂鏁之而入,皇后曰:“宫车已晏驾,立子以长,顺也。”端曰:“先帝立太子,正为今日。今始弃天下,岂可遽违命有异议耶。”乃奉太子。真宗既立,垂帘引见群臣。端平立殿下,不拜,请卷帘升殿审视,然后降阶,率群臣拜呼“万岁”。

[冯评]

不糊涂,是识;必不肯糊涂过去,是断。

【译文】

宋太宗病势沉重,内侍王继恩(由后周入宋,受 于太宗,真宗时更加骄横,因泄机密贬为右监门卫将军)忌怕太子英明,暗中勾结参知政事李昌龄(字天赐)等人,想扶立楚王元佐为太子。

吕端(字易直,太宗时为户部侍郎平章事,欲拜为相,人谓吕端糊涂,帝曰:“端小事糊涂,大事不糊涂。”于是拜吕端为相,卒谥正惠)进宫探望太宗,见太子不在皇上寝宫,怕有人借机生变,就在手板上写上“病危”二字,命亲信 给太子,召太子进宫服侍太宗。

太宗驾崩后,李皇后命王继恩召吕端入宫,吕端知道一定有变故发生,就骗王继恩进御书房,说要检视先皇遗墨诏命等物件,随即将王继恩反锁在御书房,这才入内宫。

李皇后见到吕端,便对他说:“先皇已驾崩,立长子为帝才合于礼制。”

吕端答:“先帝曾预立太子,为的就是在先皇百年后,太子能顺利继承帝位。今天先皇才崩逝,就遽然违抗先皇遗命,我怕会引起其他大臣的非议。”于是奉太子为帝,即宋真宗。

真宗即位后,垂帘接见群臣。吕端直身站立不叩拜,请真宗卷起帘幕,然后登上殿阶仔细端详,看清楚的确是真宗本人,才走下殿阶,率百官高呼万岁。

[冯评译文]

平日不糊涂,是识;遇大事一定不肯糊涂搪塞过去,是断。

50!”、辛企李

【原文】

辛参政企李守福州。有主管应天启运宫内臣武师说,平日群中待之与监司等。企李初视事,谒入,谓客将曰:“此特监珰耳,待以通判,已为过礼。”乃令与通判同见。明日,郡官朝拜神御,企李病足,必扶掖乃能拜。既入,至庭下,师说忽叱候卒退,曰:“此神御殿也。”企李不为动,顾卒曰:“但扶,自当具奏。”[边批:有主意。]雍容终礼。既退,遂自劾待罪。朝廷为降师说为泉州兵官云。[边批:处分是。]

【译文】

参政辛企李镇守福州时,有个应天启运宫的宦官名叫武师说,平日属僚把他奉为监司(官名,监察州郡的官员)。

辛企李初上任,见了武师说后,对僚属说:“这监官徒有外表,以后只要以对通判(官名,掌钱谷、讼狱等事)的礼节对他就足够了。”

第二天,百官朝拜先帝的肖像,不巧辛企李脚痛,一定要人扶着他才能参拜,来到殿下后,武师说突然叱令侯卒退下,说:“这是供奉先帝肖像的殿堂,闲杂人岂能随便进出。”辛企李不为所动,回头对吏卒说:“你们只管扶我,事后我自当呈奏朝廷请罪。”说完神情从容的行礼参拜,离殿后,立即上奏自陈罪状,等皇帝降罪。结果朝廷反而把武师说贬为泉州兵官。

502、王安石

【原文】

荆公裁损宗室恩数,宗子相率马首陈状,云:“均是宗庙子孙,那得不看祖宗面?”荆公厉声曰:“祖宗亲亦变祧,何况贤辈!”[边批:没得说。]

[冯评]

荆公议论皆偏。只此一语,可定万世宗藩之案。

【译文】

宋朝宰相王安石奏请裁减皇室宗亲的俸禄。消息传开,皇室宗族相继拦道陈情,认为都是皇室亲族,看在祖先面上不要扣减俸禄。王安石厉声说道:“即便是皇上高祖等近亲,也要迁离天子太庙另祭,何况是你们这些远亲呢?”

[冯评译文]

王荆公的言论一向偏激。唯有这番话可算是规范皇室宗藩的典范。

503、毛澄

【原文】

太仓毛文简公。嘉靖初,上议选婚,锦衣卫千户女与焉。内侍并皇亲邵蕙俱得重赂,咸属意。公在左顺门厉声曰:“卫千户是卫太监家人,不知自姓,何以登玉牒?此事礼部不敢担当,汝曹自为之!”众议遂息。

【译文】

明嘉靖初年,皇帝下令择婚,其中锦衣卫千户的女儿也在候选名单中。由于内侍及皇亲都接受卫千户的重礼,都属意卫千户的女儿。

当时毛澄(字宪清,谥文简)在礼部,听说这事,厉声说道:“卫千户是卫太监家人,出身不明,日后如何名列王族谱系。这事礼部不敢承办,你们自己看着办吧!”从此众人不敢再提卫千户的事。

504、祝知府

【原文】

南昌祝守以廉能名。宁府有鹤,为民犬咋死,府卒讼之云:“鹤有金牌,乃出御赐。”祝公判云:“鹤带金牌,犬不识字;禽兽 相伤,岂干人事?”竟纵其人。

又两家牛斗,一牛死,判云:“两牛相争,一死一生;死者同享,生者同耕。”

【译文】

南昌的祝知府以廉洁能干出名。

宁王府有一只仙鹤,被民家所饲养的狗咬死。府吏把狗主送入官府,说:“仙鹤的脖子上套有御赐金牌。”意思要重判此人以媚宁府。

祝公判道:“鹤挂金牌,狗不识字;畜相斗,干人何事?”于是放了那名狗主。

又有一次,两家人所养的牛相斗,其中一头牛斗死了,两人告进官府,祝知府判道:“两牛相争,一死一活;死牛大家吃,活牛共同耕。”

推荐阅读

四大文学名著> 唐诗> 宋词> 诸子百家> 史书> 古代医书> 蒙学> 易经书籍> 古代兵书> 古典侠义小说>

阅读分类导航

唐诗四大文学名著宋词诸子百家史书古代医书蒙学易经书籍古代兵书古典侠义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