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怀孕
回到台湾后我发现自己的月经竟然迟迟不来,于是去西药房买了测孕纸回家测试,结果证实自己已经怀孕。我把这个消息告诉了他,他说他会尊重我的决定。我心里很想把这个孩子拿掉,因为来自于一个破碎的家庭,不愿意看到另一个生命步上自己的后尘,无法享有完整家庭带来的安全感。但是准备找医生的那天清晨三点,我从梦中突然醒来,心里有股哀伤和不舍的感觉。我试着冷静下来,仔细地辨认那份感觉生起的原因是什么,我看到其中并没有想要怀一个他的孩子或生个小孩来陪伴自己的欲求。很清楚的,这个刚刚形成初胚的小生命和我之间有股巨大的力量在牵连着。我突然想起母亲咽气的那一刹那我在她耳边低语的那句誓言,又想起她在过世前仍然关心着股市的动向,对人世仍然有强烈的执著,因此极可能还残留着未了的驱力。此外我第一眼看见他竟然立即生起“母亲一定很喜欢他的长相”这个念头。这一连串的思维活动表面上看来有点自圆其说的味道,但深究起来并非完全不可能,如果这个孩子的意识里真的存在着母亲残留的业力,我只有臣服于这样的安排,独自面对和承担未来可能发生的各种麻烦和困扰了。我思考着舆论可能产生的反应,心想这个消息一旦曝光,卫道人士一定不可能谅解,也不可能有兴趣探究各种微细的因因果果,到时候我势必将面临各式各样的挑战,此外我也很可能必须面对孩子成长过程中发生的心理问题,以及和我一样的叛逆反应等。可是这些预警都抵不过那股强大的牵连力量,我在那个清晨下定决心不再逃避人生带给我的任何磨炼,我要尽力保住这个小生命。我把自己的决定告诉了他,他以一贯柔顺的态度接受了我的决定,陪我到医生的诊所做超音波检查。检查结束后,医生说很可能是个男孩。我们达成了协定,这个孩子将由我独立扶养,至于他的角色该如何扮演,决定权完全在他身上,我不想勉强他做任何事。从此以后我们之间的互动便完全转化成纯粹的友谊。
我怀着两个多月的身孕,接受干哥小龙的邀请,和几位素昧平生的小龙之友一齐去向往已久的南非旅游。同行的游伴中刚好有一位著名的妇产科医师,我抓住机会问了他许多有关怀孕生子的问题,他一一作答,但没有任何人看得出我已经是准妈妈了。南非的动物王国令我叹为观止,我开始能体会西方的某些动物行为研究者,为什么宁愿花毕生的时间观察黑猩猩、山猫或其他物种的社会生态;它们展现出的原始、直接与赤裸的天真,使人类更能毫无矫饰地理解自己的演化过程。英国导游告诉我们说,那几天动物算是十分的合作(人类一厢情愿的想法),平常不易见到的黑豹竟然从我们的吉普车旁警觉地走过。我看着躺在母狮身边打着滚晒着太陽的小狮子,以及趴在一旁懒洋洋的公狮,心情兴奋得如同孩子一般。傍晚时分导游带着我们出发夜巡,灌木丛林立的克鲁格野生动物园面积大约有台湾的三分之二,漫天的星斗挤得密密麻麻,夜幕低垂似乎伸手可及。在这样偏远的旷野你才了解什么叫做北斗七星。一群夜游神在手电筒的光束下四处寻觅着躲在草丛中和泥沼旁的犀牛与河马;这些准备就寝的庞然大物连正眼都不瞧一下吉普车上窥伺它们的人类。车子开着开着,只见近在咫尺的前方赫然出现三只漫步的狮子。它们大大方方旁若无人地走到路中央,一屁一股就坐了下来,然后伸伸懒腰张开大口,打了几个淋漓尽致的哈欠,偶尔才回头瞥一眼吉普车上心跳不已的观光客,连多看几下的兴致都没有。我发现儿时对动物的热衷丝毫没有减少,到今日都难以忘怀头一天看到的那只长颈鹿,它与我四目相接地对看了数十秒钟,人一兽 之间似乎有一种心领神会的一交一 流。我凝视着远方的印度豹(我最爱的动物),心里暗自决定等baby长大了一定要带他来此旧地重游。
怀孕之前世界大厦的家已经在设计师的整形手术下,换上了一副与以往天壤之别的崭新面貌。把旧房子翻新是我这半生非常重要的嗜好之一,我喜欢那种除旧布新的摧毁力量,花再多的钱也甘愿。我把这个空间改成了工作室,请了一位厚重而又好学的道友郑焱城,来主办这个工作室的读书会以及负责召集学员的事务。我本来决心将能量投一注于义务性的助人活动,但意外的怀孕扰乱了所有的计划,我必须快速找到一幢更适合抚育小孩的房子和环境,因为目前两幢房子的设计都是开放式的空间,里面没有保姆和baby的居所。此外,我希望孩子未来能有一个可以玩耍的环境,我不想看到娇娇嫩嫩的宝宝穿梭于空气污染、车水马龙的都市中。也许是一种生物本能,我放弃了所有的计划和正在进行的工作,竭尽所能地想提一供最好的条件给这个正在孕育中的小生命。
翠英和我真的是情谊深厚,她愿意留下来照顾我和baby,于是我告知焱城,工作室必须暂时结束活动,两幢房子出租太麻烦,不出租则乏人照料,所以我决定在短期内将它们出一售。占星学上说过,对太陽落在金牛座的人而言,拥有就是为了失去,真是一点也不假。我毫不留恋地在两个月之内处理掉这两幢人人羡慕的雅致空间,同时积极寻找着未来的家。有一天看到报上刊登了一则房屋销一售广告,地点在金龙湖附近,我和焱城开车前去一探究竟,途中经过珑山林山庄,感觉这个社区看起来宁静而规划完整,况且好友丁乃竺和赖声川以及乃竺的家人都住在这个社区里。我觉得这里应该是个理想的住所,孩子将来可以在社区内的游泳池和小公园里玩耍,于是第二天我就做了决定买下靠近金龙湖那个方向的一幢边间的二楼公寓。不久好友刘梦燕也搬进了这个社区,两个单亲妈妈未来可以时常一交一 换心得和感想。
怀孕到六七个月时我发觉自己的身体产生了一些明显的变化。虽然一直没有害喜的反应,一精一力似乎也比以往旺盛许多,但胃口却完全改变。长年吃素的习惯被渴望吃荤取代;我每天都想吃牛肉、海鲜和夜市里的东西。不久体重直线上升,到末期竟然重了二十公斤。我平坦的胸部开始肿胀,瓜子脸变成了圆脸,全身的经络逐渐阻塞,手脚胖得连指缝都不见了,最明显的是所有的能量都集中于下丹田性轮的部位。当身体的荷尔蒙改变能量集中于性轮时,性欲的旺盛是相当惊人的,我觉得分分秒秒都有一种性器一官存在的错觉,差点没上街抓个男人回来强暴。
珑山林的房子在装修的过程中木料的处理出了差错,我只有亲自和工人一起磨地板、调色、上漆,打破了所有孕妇的禁忌。这时离预产期只剩下十天,翠英、焱城、阿珍和我火速地整理好所有的家当,搬进了这个快要靠近台北县的山庄。走上珑山林的陡坡时,我意识到自己的双腿像是七十岁老妪的的腿,心脏似乎也不胜负荷;怀孕确实是一场母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