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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涯知识库 · 虎娃金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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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误闯大象葬礼

【第五章 误闯大象葬礼】

两三个月后,六指头不再煮肉粥,而是改用生的肉块喂金叶子。小家伙日长夜大,很快就和一只猞猁差不多大小了。

小老虎很多行为都和猫十分相似,它们都喜欢蹲坐在地上,梳理自己的爪子和皮毛;它们都有到一个暗角落里排便的习惯,并会抓刨沙土盖掉粪便;它们都喜欢钻到铺底下躲藏起来,睁大一双在黑暗中会感光的眼睛,注视周围的动静;它们都热衷于在一块松软的木板上使劲抓扯,磨砺锐利的爪子,直抓得木屑纷飞才过瘾……

六指头开始带着金叶子一起外出狩猎。小老虎的秉性和猎狗完全不同,猎狗会忠实地陪伴在主人身边,老虎的独立性很强,一出门就自己钻到草丛树林里去了。但老虎一点也不比猎狗笨,嗅觉与听觉也不比猎狗差。金叶子不会跑得离他太远,只要他吹声口哨,它很快就会从附近的什么地方钻出来,出现在他的面前。

有时候,他一槍将一只孔雀从树梢打了下来,孔雀掉进了齐人高的茅草丛里,找起来挺麻烦,他就钩起食指含在嘴里,吹出一声悠长的口哨。不一会儿,金叶子就一阵风似的跑了来,他用手指着那片茅草地说一声:“金叶子,快去把孔雀捡回来!”它就立即蹿进茅草丛,很快将孔雀叼了来。有时候侯,他射中了一只野兔,负伤的野兔仍顽强地在灌木丛里奔逃,他叫唤金叶子,金叶子便会敏捷地追撵上去,将野兔缉拿归案。

捕获到猎物后,他会找一条清亮的小溪,捡一些枯枝败叶,烧一堆篝火,将猎物一分为二,一半扔给金叶子吃,一半在火上烤熟了自己吃。金叶子吃饱后,便会头枕着他的腿,斜卧而眠,而他则枕着它的腰,也甜甜入睡。

有一次,他带它到湄公河边一片芦苇荡去打野鸭子,刚走到河边,突然,金叶子眼角上吊,耳郭竖挺,身体蹲伏,尾巴平举,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一副如临大敌的紧张神态。“金叶子,你怎么啦?”他抚摸它的背,轻声问道。它不答理他,借着芦苇的掩护,小心翼翼地朝河边一块扇贝状的礁石走去。快走到礁石时,它才猛地蹿扑出去,闪电般跳到礁石背后去了。过了几分钟,它叼着一条两尺余长的大鲵喜滋滋地回到他的身边,那大鲵还没死,在草地上扭动蹦哒。

大鲵又叫娃娃鱼,叫起来像婴儿在哭,生活在 河边的礁石暗洞里,能在水底潜泳,也能靠四肢在岸上爬行,是一种珍贵的两栖类动物,性机敏,一有风吹草动,便会潜入水底迷宫似的洞窟躲藏起来,极难捕捉。

金叶子不断用爪子拍打着企图逃窜的大鲵,兴奋得呜噜呜噜”叫。

哦,它已学会了自己捕食,他也很高兴。

这天下午,了六指头带着虎女金叶子,下到大黑山边缘的野芭蕉坪,想剥一棵野芭蕉芯。野芭蕉芯甜津津脆生生,既可当水果生吃,又可切成丝与大米一起熬粥,熬出来的粥又黏又稠,馨香可口。这是一片平缓的丘陵,南北七八里宽,东西四五里长,芭蕉坪长满了野芭蕉,蕉叶婆裟,清香袭人。同往常一样,走进野芭蕉林,金叶子就独自跑开了。

六指头找了棵紫皮大芭蕉,正要砍,突然,听见箐沟芭蕉林深处传来稀里哗啦的声响,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走动。也许是一头贪嘴的水鹿在啃食芭蕉花呢,他想,送到面前猎物不捡白不捡。他卸下槍,蹑手蹑脚摸过去,轻轻拨开遮挡住视线的蕉叶,不看犹罢,一看吓得连大气也不敢喘了。一群大象,老老少少,少说也有一二十头,面朝着箐沟一个巨大的泥坑,散成半圆形。有一头老公象,步履;蹒跚地从象群中走出来,一直走到泥坑边缘,静静地站立着,神情显得有些凄凉。

六指头瞪大眼睛再仔细望去,这头从象群里独自走出来的老公象,皮肤皱得就像脱水的柠檬,不不,皱得就像百年老松树的树皮,象眼混浊,眼角布满眵目糊,一条皱巴巴的鼻子无力地在面前晃荡,两支象牙颜色浊黄,就像烧糊的锅巴,涂满岁月沧桑。六指头一看就知道,这是一头年老体衰、生命烛火就快熄灭、正在无可奈何地走向生命尽头的老象。

这时候,象群里又走出一头大公象,两支象牙又粗又长,自得耀眼,走起路来沉稳有力,粗壮灵巧犹如蟒蛇般的象鼻神气地左右摇甩,年轻力壮,两只眼睛很有威严地扫视四周,一看就知道是这群大象的头象,也叫象王。

白牙象王走到那头老公象身边,灵巧的象鼻从地上抓起一把沙土,抛洒在老公象背上,白牙象王神情肃穆,像是在举行某种神秘的仪式。

突然,老公象吃力地举起那条皱巴巴的长鼻,张开干瘪的大嘴,发出一声嘶哑的吼叫,随着吼叫声,老公象向前跨了一步——老公象正站在泥坑边缘,向前跨了一步,就跨到泥坑里去了——泥坑约有五六米深,坑壁陡峭,老公象就像坐滑梯一样,不不,它是站着的,就像站滑梯一样。它庞大的身体裹着坑沿大量泥沙,“轰”的一声滑进坑底,泥坑爆起一 巨大的蘑菇状尘土。

在白牙象王的带领下,所有大象,包括一头刚出生的乳象,都翘起象鼻,朝着那个泥坑,朝着那头滑进泥坑的老公象,发出一声声吼叫。

六指头总算弄明白了,他撞见了大象的葬礼。

那头白牙象王用鼻子抓起泥沙抛洒在老公象背上,那是在为老公象洗最后一次泥浴;象群齐声吼叫,是在跟老公象举行最后的告别仪式。

人和大象不一样,人的最后告别,是在跟遗体告别,象的最后告别,是跟还会呼吸还会喘气的活体告别。

六指头听说过大象的葬礼,他晓得,热带雨林里每一群大象,都有一个祖先留下来的神秘的象冢。象冢一般都在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连最优秀的猎人也很难找到。大象有预感死亡的本领,当一头象步入老年,预感到死神离自己越来越近时,老象就会在象群的陪送下,去往祖先留下的神秘象冢。在举行完大象特有的葬礼后,便独自留在象冢,等待死神光临。

六指头还听说过,大象为了防止人类盗取象冢里的象牙,也为了防止嗜血成性的食肉猛兽来捕食留在象冢里尚未断气的老象,会采取一系列的防范措施:在举行葬礼前,派出年轻力壮的公象在象冢四周站岗巡逻,还要用鼻尖卷起一撮撮泥沙,抛向树梢,驱赶唧唧喳喳的小鸟,不允许任何动物接近象冢,更不允许有人窥视它们的葬礼。

他曾听阿妈说过这么一件事,朗雀寨有位樵夫,一天上山砍柴,正巧撞见一群大象举行葬礼,那位樵夫来不及躲避,被那些大象追上,有的用象牙挑,有的用象蹄踩,那个倒霉的樵夫做了象的殉葬品。

六指头一方面暗自庆幸自己目睹了奇特的大象葬礼,发现了所有猎人都梦寐以求的神秘象冢。过一段时日,等泥坑里那头老公象死掉后,便可去捡那些散落在泥坑里的象牙,象牙值钱,他便可发一笔小财了;但另一方面,他又有几分恐惧,偷窥象牙,要是被大象发现了,那他的小命也就玩完了啊。

六指头决定马上悄悄离开此地。趁着它们还没有发现自己,三十六计,走为上策。六指头合上蕉叶,收起铜炮槍,往后退却。他走得心急火燎,不时扭头望一眼,唯恐大象会跟上来。才走了几步,突然,他被盘在草丛里的一根藤子绊了一下,摔了一跤。平地摔跤,又跌在柔软的青草上,连皮都没有擦破一块。但是,那支铜炮槍从肩上滑落下来,砸在一块石头上,“哐啷”,发出金属砸地的声响。

在寂静的森林里,铜炮槍砸地的声音犹如平地惊雷,传得很远很远。

“欧——欧欧——”传来大象高昂嘹亮的怒吼声。

不好,惊动象群了!六指头跳起来,拔腿就跑。所有的猎人都知道,野象不好惹,正在神秘象冢举行葬礼的大象更不好惹。为了保守象冢的秘密,大象绝不会轻易放过偷窥它们葬礼的人,必然会穷追猛撵,不顾一切地进行可怕的报复。

果然,白牙象王一马当先,领着整群大象,一路吼叫着,发疯般地追了过来。六指头清楚地听到背后传来野芭蕉被撞断的“哗哗”声响。他闷着头拼命奔跑,希望能逃出大象的追撵。但在没有路的深山老林,人的奔跑速度远远比不过大象的奔跑速度,彼此的距离很快缩短。他扭头瞥了一眼,追在最前面的那头白牙象王,离他仅有五六十米远了,撅着可怕的大白牙,翘着蟒蛇似的长鼻,两眼杀气腾腾。他拐弯,白牙象王也跟着拐弯;他溜坡,白牙象王也跟着溜坡,恶狠狠地朝他追了过来。

六指头一面跑一面想甩掉大象的办法。他想找个茂密的草丛躲起来,原始森林里,草丛很多,有的草丛还布满荆棘,枝叶茂密得连风都钻不进。但他又一想,大象眼睛不太好使,视力差一些,但听觉和嗅觉都十分灵敏,任他躲进最茂密的草丛,大象也一闻就能闻出来。象蹄厉害,根本不在乎什么荆棘刺窠,几象蹄就能把布满荆棘的草丛踩平,跟大象玩躲猫猫,恐怕不是个好主意。他又想爬到树上去,大象不会爬树,爬到树上去就能脱离危险。但四周没有几个人都抱不过来的大树,都是一人多高的野芭蕉树,别看野芭蕉树长得粗粗壮壮,却又脆又嫩,大象庞大的身体猛烈一撞,就能将野芭蕉树拦腰撞断。他又想躲进山洞去,洞口狭窄的山洞,大象钻不进来,也能躲过大象的攻击。可一路奔跑,却根本就看不见有合适的山洞……

没办法,只有开槍了。但愿槍声能把这些可恶的大象吓退。

他不敢瞄准公象开槍,铜炮槍威力有限,打打一般的飞禽走兽还可以。大象皮肤厚韧,尤其是大公象,经常在大树上蹭痒,蹭得一身黏糊糊的树浆,又爱用鼻子卷起沙土抛在自己身上进行泥浴,身上涂抹了一层树浆泥沙,像披了一件坚硬的铠甲,铜炮槍射出来的铁砂很难将其击穿。再说,他只带了半葫芦火药,最多能打个三四槍,就算能让他每槍都贯穿大象的双耳——子弹从右耳进去左耳出来,也无法对付整群大象。闯荡过山林的猎人都晓得,世界上狼群和象群最为凶悍,如果不是人多势众,如果没有充足弹药,千万别去招惹它们,不然的话,你开槍击伤了其中的一个,血腥味会刺激得它们更加疯狂更加不顾一切地扑过来与你拼命,最终你将死无葬身之地。

他一面跑一面卸下背在肩上的铜炮槍,迅速转身,迅速瞄准,往白牙象王的头顶开了一槍。“轰”一声巨响,霰弹像群小灵贴着白牙象王的脊背飞进背后的野芭蕉林。白牙象王吓了一跳,停顿下来,站着发愣。其他大象也都翘起鼻子嗅闻着空气中的火药味,瞪着眼,张着嘴,脸上露出惊骇的表情。

六指头又赶紧往槍管里填充火药铁砂,又接连往象群头顶连开三槍,指望能把白牙象王吓得灵魂出窍,吓得屁滚尿流,吓得撒腿就逃。

遗憾的是,他低估了象群守护象冢秘密的决心,也低估了白牙象王的顽强与凶悍。象群在槍声炸响时,停止了追撵,甚至还后退了几步,但震耳欲聋的槍声一停,刺鼻的硝烟被风吹散,白牙象王又吼叫着紧迫不舍。

活见鬼,白白浪费火药铁砂,早知道这样,真不该开槍吓唬它们的啊!

现在,半葫芦火药全用完了,他就是想射杀白牙象王,也无能为力了。

很快,白牙象王离六指头只有二十多米远了,尖锐的吼叫在他脑后炸响,象鼻喷出的那股气流,已射到他背上。他明白,照这样追下去,用不了两三分钟时间,白牙象王蟒蛇似的象鼻就会把它劈倒,锋利的象牙就会捅他个透心凉!

这个时候,六指头刚好跑到一座小小的断崖跟前。这一带都是丘陵,山都不高,也许是雨季滑坡的原因,眼前这座小山,有一面山坡坍塌了,形成一个小小断崖。整面断崖约有二十来米高。断崖分成上下两截,离地面十来米高那部分,是乱石和泥沙堆积的陡坡,人还勉强能攀爬上去,再上去十来米高部分,是笔陡的绝壁,连猿猴也很难攀爬。六指头来不及多想,也没有时间容他多想,他立刻跑到断崖前,扔了铜炮槍,脚踩石缝,手攀草根,猿猴般“嗖嗖嗖”往上攀爬。

他刚贴着断崖爬上去两三米高,白牙象王已赶到断崖下,前肢跨到断崖上,后肢直立,鼻尖弯成钩状,象鼻贴着断崖蛇一样蹿上来,就来钩拉他的脚。他没穿鞋子,他是野人,进山从来就不穿鞋,他赤着脚,突然感觉到脚底板热乎乎、痒丝丝,好像有人恶作剧在搔他脚底板,他赶紧像踩着了火炭似的瞬间将脚收上来。好险哪,再慢半拍,他就要被象鼻缠住脚跟从断崖上拉扯下去了。

六指头艰难地在陡峭的断崖上攀爬,爬到离地面十来米高,悬着的心这才稍稍放平。他又转动眼睛四处寻找,好不容易找到一块突兀的石头,能让他双脚站稳,旁边还有一根从土里暴露出来的树根,两只手也可以扶住了,总算可以喘口气了。

六指头现在真的很像一条大壁虎,紧紧地趴在断崖中间。

十多头大象,包括那头刚出生不久的乳象,都陆续赶到了断崖下,翘起鼻子抬起头,望着贴在断崖中间的六指头。

白牙象王先是找到六指头扔掉的那支铜炮槍,用鼻子卷起来抛掷,用象蹄踩,发泄熊熊怒火,好端端一支铜炮槍,很快就拆得七零八落了。

白牙象王还不解恨,站在断崖下沉思了几分钟,突然“ 欧”地发一声威,奋力往断崖上攀爬,它的象蹄踩在陡坡上,象鼻蛇一样蹿上来,鼻尖钩住断崖石壁上树根、藤条和枝枝蔓蔓,身体往上攀升。

另有两头年轻公象,也学着白牙象王的样,企图攀登断崖。

大象是陆地上最大的动物,身体实在太笨重了,白牙象王才爬上两米高,象鼻卷住的那根藤条,承受不了成年公象五六吨的体重,“啪”的一声折断了,白牙象王笨重的身体就像滑滑梯一样,“刷”的一声,又滑回到断崖底下。

另外两头年轻公象也像白牙象王一样,爬上来一小截,又无可奈何地滑落下去。其中有一头年轻公象很倒霉,在滑滑梯时,没掌握好平衡,身体侧翻,像只巨大无比的皮球,滚下断崖,大概是摔伤了,半天没能爬起来,后来总算能爬起来了,也一只象蹄悬吊,只能用三只象蹄来走路了。

白牙象王又翘鼻抬头,沉思了好几分钟,突然,它用鼻子卷起地上的碎石,瞄准大壁虎一样趴在断崖上的六指头,柔韧粗壮的象鼻弓一样弯曲,“啪”的一个弹射,碎石便像火筒发射的霰弹,朝六指头射来。

除了那头新生乳象外,所有聚集在断崖下的大象,都忠实地追随白牙象王,用灵巧的鼻尖从地上卷起碎石,向六指头抛射。

碎石雨点般地飞了过来。

六指头暗暗吃惊,没想到大象还有抛射碎石的本领,担心了一阵。幸运的是,他离地面有十来米高,象鼻虽然劲道很大,但毕竟不是弓,也不是火筒,抛射力量有限,大部分碎石抛射到七八米高,便又掉头落回到地面去了。有几块碎石,抛射得特别狠也特别准,落到他身上了,也没多少力量,对他造不成伤害,也构不成威胁。

象群折腾了好一阵,六指头仍像条大壁虎稳稳地趴在断崖上。

白牙象王便又翘鼻抬头沉思起来,几分钟后,象群分成两部分,断崖下留下一头独牙公象和一头体色瓦灰的母象,看护照顾那头新生的乳象,同时兼职站岗放哨,以防备六指头逃跑。召下来的那头瓦灰母象很年轻,不管什么时候,都寸步不离地守护在那头新生乳象旁边,不用猜,六指头也晓得,瓦灰母象是象群里那头新生乳象的妈妈。

其余大象,跟随在白牙象王后面,去到箐沟,在小河沟勾里汲了满满一鼻子水后,又跑回来,鼻尖对准大壁虎似的趴在断崖上的六指头,像一根高压 水龙头,“哗——”喷出一股强有力的水柱。象鼻喷水,要比象鼻抛石,更有力量,大部分水柱都准确地喷到六指头身上了。但天气炎热,淋点水,刚好洗个免费淋浴啦。刚才逃跑时,流了许多汗,正渴得嗓子快冒烟了,也趁机咬几口水柱,润润喉咙。

大象们不辞辛劳地一趟又一趟去往几百米外的箐沟用鼻子汲水,高压 水槍般的象鼻一次又一次喷射出高高的水柱,六指头被淋得像只落汤鸡,却仍大壁虎般稳稳地趴在断崖上。

大象们却累坏了,有的大口喘息,有的大打哈欠,有的干脆躺在地上休息。

它们能用的伎俩都用上了,六指头想,它们黔驴技穷,奈何他不得,也就会垂头丧气撤走的。但他又一次低估了白牙象王的智慧。这一次,白牙象王发出一声悠长的吼叫,那头独牙公象和那头瓦灰母象跑拢来,白牙象王和独牙公象、瓦灰母象三条象鼻高高擎举,搭成一个宝塔状,三张粉红色的象嘴发出“咿哩呜噜”的声音,仿佛是在开会商量什么。毛过了一会儿,白牙象王连吼三声,留下独牙公象和瓦灰母象在断崖下继续守护照看那头新生乳象,同时兼职站岗放哨,其余大象,在自 牙象王率领下,排成一字纵队,浩浩荡荡绕到断崖背后去了。

六指头看不见象群了,也不知道白牙象王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大概两锅烟的工夫吧,六指头猛听得头顶传来稀里哗啦的声响,稳住身体,抬头望去,就在离他约十来米高的断崖顶,有好几条象鼻在挥舞,但受角度限制,看不见大象的身体。

有一点他明白了,白牙象王领着象群,绕到断崖后面,断崖后面是平缓的山坡,象群登上这座小山的山顶,出现在他头顶上了。

它们想干吗?象鼻从山顶垂吊下来,像钓鱼似的把他从断崖中间钓上去?他离山顶足足有十米高,世界上也没有这么长的象鼻呀!

但六指头很快就明白象群为何要爬上小山坡、绕到断崖顶上来了。一块比巴掌还大的石片,突然从断崖顶上掉“落下来。“乒乒乓乓”,石片在断崖上翻了几个滚,贴着他的脑袋坠落 下去。他还没完全清醒过来是怎么回事,一根碗口粗的树枝,又轰隆隆翻滚着,擦着他的背,滚到断崖底下… …

他明白了,狡猾的白牙象王,居高临下,利用大象力大无穷善于搬运重物的本领,在小山坡上寻找石头和树枝,采取檑木滚石的办法,来对付他!

更绝的是,那两头留在断崖底下照看新生乳象并监视六指头的独牙公象和瓦灰母象,主动承担起了观察哨的职责。上面的象群每扔一次石头或树枝,两支高举的象鼻就会像指南针一样,或者左摆,或者右移,还发出长短不一音调变换的吼声,告诉断崖顶上的象群:

——“欧欧,这块石头扔偏了,再往左两寸,就能击中目标了!”

——“欧欧,这根树干太靠右了,再往左来一点,就大功告成了!”

——“欧欧,就差那么一点点了。哈,打中了,把他脑袋砸出血来了。兄弟们,加油啊,再接再厉,我们很快就可以将这个偷窥我们葬礼的像大壁虎一样贴在断崖上的可恶的人绳之以法了!”

真有一块拳头大的石头,落到六指头头上,擦破了他的额头。

六指头心里暗暗叫苦。他虽然像大壁虎一样稳稳地贴在断崖上,但毕竟不是壁虎,不可能像真正的壁虎那样灵活自如地在断崖上移动奔跑。断崖很陡,很难找到能踩稳的地方,稍不留神,就有可能滑落下去,所以,他根本动弹不得,也避让不开。用一个不太恰当的比喻,他就像打靶场上的固定靶,或者说是死靶,好打得不得了。

小山顶上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石头和树枝,又有独牙公象和瓦灰母象在断崖底下为扔石头和树枝的象群校对和修正角度,石头和树枝只会扔得越来越准。这样下去,终将会有一块石头,正正砸中他的脑袋,把他砸得眼冒金星;终将会有一根树枝,正正砸在他身上,树枝就像扫帚扫垃圾一样,把他从断崖上扫除下去!

他从十米高的陡坡掉到地上,肯定摔得半死不活。守候在断崖下的瓦灰母象便会用长鼻子卷住他的腰,像皮球似的抛来抛去;那头担任观察哨的独牙公象,定会撅起那支尖利的象牙,将他的身体戳成马蜂窝……

危急时刻,他想到了金叶子。金叶子跟他一起从葫芦洞出来的,走到半途钻进野芭蕉林玩耍去了,估计就在断崖附近的什么地方。他只剩最后一线脱险的希望了,那就是召唤金叶子前来帮他解围。老虎是山林之王,大象也要畏惧三分。但金叶子尚未成年,能不能吓唬住这些大公象,他一点把握也没有。事到如今,也只能试试看了。

“嚁——”他将食指含在嘴里,连续吹了好几声悠长嘹亮的口哨。

他贴在断崖中间,站得高,当然也看得远,刚吹完口哨,便看见山脚下一片灌木丛里,跃出一个色彩斑斓的身影,迅速往断崖移动。一会儿,那身影越采越近,果真是金叶子,嘴里叼着一只山兔,出现在断崖右侧约五十米的一条泥沟里。

“金叶子,快,把这些讨厌的大象撵走!”他两手卷成喇叭状,高声喊叫。

金叶子扔掉口中的山兔,抬头望望断崖,似乎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一路奔跑,绕到断崖后的小山坡上去了。

过了一会儿,六指头听到断崖顶上传来虎低沉洪亮的吼叫声和象惊慌失措的吼叫声。随即,那凶险异常的檑木滚石也停止了。六指头虽然无法看见断崖顶上虎象争斗的场面,但从声音上他可以想象,金叶子一定勇敢地冲往象群聚集的山顶了,龇牙咧嘴,吼叫恫吓,张牙舞爪,跃跃欲扑。象群发 现一只斑斓猛虎从背后奔袭而来,顿时乱了阵脚,好几头大象紧张得浑身颤抖,发出惊恐的叫声。断崖顶上,象群乱成一

大象虽然是最大的陆地动物,但老虎毕竟是百兽之王,大象还是害怕老虎的,闻到虎的气味,见到虎的踪影,应该有闻虎色变的恐惧。

但愿金叶子的突然出现,能成功将象群吓退,六指头想,这样自己就能获救了。

虎啸象吼持续了约一锅烟的时间,渐渐地,六指头感觉断崖上传来的声音有点不大对头了,象吼声越来越雄壮,虎啸声却越来越微弱。

又过了一会儿,断崖顶上传来白牙象王高亢嘹亮、扬扬得意的吼叫。紧接着,中断了好一阵的檑木滚石又开始乒乒乓乓朝他倾泻而下。

又过了一会儿,一个斑斓身影,在灌木和草丛中穿行,从小山坡绕回到断崖前来了。六指头居高临下,一眼就看清,正是他女儿金叶子。金叶子走得慌里慌张,一面奔跑,还一面扭头张望,好像生怕有什么东西追上来似的。它缩头缩脑,尾巴耷拉在地,有点惊魂未定的样子。不难想象,金叶子在他头顶的小山坡上遭到了象群可怕的围攻。

很有可能是这样的,当金叶子猛然出现在象群背后,发出凶猛的虎啸时,象群确实害怕了一阵,有一两头胆小的母象甚至吓得想拔腿逃跑了。但很快,经验丰富的白牙象王就从最初的慌乱中镇定下来,仔细一看,前来挑衅的这只老虎虽然个头如水牛犊那般大,吊睛白额,威风凛凛,却毛色淡雅,额头的王字还很模糊,原来是只乳臭刚干筋骨还稚嫩爪牙还欠老辣的年轻雌虎。

白牙象王的畏惧感顿时消退,想着自己身大力不亏,又象多势众,何愁打不过这只初出茅庐的小老虎呢?于是,它用威严的吼叫制止了象群的混乱,带领几头公象向金叶子压了过来。若论力气,三只老虎也敌不过一头公象。别说是刚刚长大的金叶子了,就是成年猛虎,也抵挡不住象群的围攻啊。

金叶子不得不败下阵来,夹着尾巴逃离了小山坡。

金叶子一路奔跑,向茂密的野芭蕉林跑去,似乎是要远远躲开这些长着可怕长鼻和长牙的庞然大物。

唉,六指头叹了口气。他一点也没有责怪金叶子的意思,金叶子在听到他的呼救时,能挺身而出,能勇敢地扑向象群,他已经很感动了。金叶子已经算是有情有义的好女儿了。一只小雌虎,面对一群大象,力量对比太悬殊了,打不过,是很正常的,惹不起躲得起,想要逃跑,也是很正常的啊,总不能留在这里陪他一起死吧。就算金叶子志愿留下来陪他一起死,他也绝不会答应的。他爱金叶子,金叶子是他的女儿,即使他遭遇不测,他也希望金叶子能健康平安地活下去。

金叶子路过断崖下时,守在断崖下的独牙公象和瓦灰母象着实紧张了一阵,翘起长鼻,瞪大眼睛,密切注视着金叶子。但金叶子好像没看见独牙公象和瓦灰母象,在断崖下匆匆而过,头也不回地跑向野芭蕉林。

独牙公象和瓦灰母象这才放下心来,将高高举起做嗅闻状的鼻子慢慢垂挂下来。

斑斓身影,在灌木和草丛间时隐时现,快要钻进野芭蕉林了。

——哦,阿爸以后恐怕不能再照顾你了,你要自己照顾好你咱己。出门捕猎,千万要小心,别踩着猎人的铁夹子;夜晚睡觉,一定要用鼻子仔细闻闻,别糊里糊涂睡到眼镜蛇身上去了!

六指头望着渐行渐远的金叶子,在心里默默念叨。

突然间,让他颇感意外的事情发生了。金叶子去到野芭蕉林前,并未钻进密匝匝的芭蕉树丛,而是一个拐弯,顺着那条隐秘的泥沟,又绕回到断崖下来了。金叶子就像伏击猎物一样,弯曲四肢,压低身体,借着灌木和草丛的掩护,匍匐前进,一点一点靠近正站在瓦灰母象身边的那头新生乳象。

独牙讼象和瓦灰母象还以为老虎早就夹着尾巴逃跑了,放松了警惕,并未发觉正一步步向它们身边新生乳象逼近的金叶子。独牙公象和瓦灰母象又开始充当起了观察哨的角色,以摇摆象鼻为信号,帮助象群扔石头扔树枝扔得更准。

檑木滚石,还在从断崖顶纷纷落下,一块比冬瓜还大的石头,轰隆轰隆从山顶滚下来,砸在他旁边的石头上,撞出一串耀眼的火星。大象不愧是世界上最厉害的大力士,这么大的石头都能搬起来往下扔,看来,自己被石头或树枝砸死,那是早晚的事了。六指头苦笑着想。他一面尽量躲闪从天而降的石头,一面继续观察金叶子的举动。

借着灌木和草丛的掩护,金叶子摸到离那头新生乳象约二十多米远的地方,躲在几片巨蕉叶下,稳了稳情绪,突然跳了出来,箭一般飞奔,直扑新生乳象的屁股。

六指头心里一阵快慰,金叶子并没有因为在小山坡遭到象群的猛烈围攻而撇下他逃之夭夭。它绕了一个圈,避实就虚,寻找薄弱环节,跑来袭击新生乳象了。

虎爪下有一层厚厚的肉垫,跑起来悄然无声。虎惯用的手段就是出其不意地伏击猎物。

六指头贴在断崖上看得很清楚,金叶子两只虎爪搂住新生乳象的腰,在新生乳象的屁股上“啊呜”咬了一口。独牙公象和瓦灰母象这才听到背后的异常动静,惊愕地回转身来。

这头乳象皮肤呈粉红色,跟一只野猪差不多大,细皮嫩肉,估计出生才两三个月。金叶子这一扑一咬,新生乳象腰上被扎出几个血洞,屁股也皮开肉绽,“咿——咿——”杀猪似的嗥叫,挣扎着往泥沟里逃窜。

金叶子吼叫着追了上去。

独牙公象和瓦灰母象回过神来,迈开大步赶上来,独牙大象撅着那根弯刀似的独牙往金叶子身上捅,瓦灰母象抡起钢鞭似的长鼻照着虎头抽打。

瓦灰母象属于亚洲象。世界上现有两种大象,非洲象和亚洲象。它们之间最大的差异是,非洲雌象身材几乎和雄象一般高大魁伟,也长发达的门齿;亚洲象的体型本来就比非洲象要弱小一些,亚洲雌象又比雄象瘦小一圈,还不长伸出嘴吻的长牙。因此,亚洲雌象对付天敌的唯一武器,就是这条又粗又长的象鼻子。

金叶子机灵地就地打了两个滚,独牙大象弯刀似的象牙戳空了,深深扎进泥土里,瓦灰母象钢鞭似的长鼻也没能抽打到金叶子,而是抽打在一片比伞还大的巨蕉叶上,把巨蕉叶抽得粉碎。

六指头吓出一身冷汗。

金叶子躲过了象牙和象鼻,并没被吓倒,扭身一跳,又扑向那头惊慌失措的新生乳象。老虎身体矫健,比体态庞大的象要灵活多了。“嗖”地连续两个蹿跃,便旋风般扑到那头新生乳象面前,张开虎嘴,一口咬住乳象的鼻子,就像拔河比赛一样,往草丛里拉。

——“呜呜”我的鼻子!新生乳象哭嚎起来。

象鼻是大象身上最重要的器官,吃饭、干活、洗澡、打架、找对象,全靠这根万能的鼻子了,万一真的鼻子被咬掉,将来怎么活呀!

瓦灰母象心急火燎赶来救援,用象蹄猛踩金叶子。金叶子只得松开虎嘴,吐出象鼻,跳闪到一边去。

新生乳象被咬得不轻,象鼻上鲜血滴答,好像流红鼻涕一样。

瓦灰母象心疼死了,它不再举起长鼻去抽打金叶子,也不再追撵跳闪开去的金叶子,象是很聪明的动物,它知道自己不如老虎灵巧,它知道自己去追打老虎的话,它的宝贝乳象这里就会出现漏洞,就会露出破绽,就会发生险情。当务之急,不是去消灭老虎,而是保护乳象,不让自己的心肝宝贝受到更大伤害。

它可不愿意自己的孩子长大后变成一头无鼻象或短鼻象。

瓦灰母象用鼻子把受了伤的乳象钩拉到自己脖颈下来,然后,用自己硕大的脑袋和长长的鼻子把乳象罩住,罩得严严实实,就像住进了碉堡一样。

不管金叶子如何挑衅,如何啸叫恫吓,瓦灰母象岿然不动。

只剩下独牙公象与金叶子周旋对抗了。独牙公象撅着象牙冲过来,金叶子就灵巧地往后躲闪;独牙公象停下来喘息,金叶子就绕到独牙公象背后去扰,迫使独牙公象不停地原地转圈。双方紧张对峙。

怎么这么倒霉,遇到一只专门喜欢咬大象屁股的老虎,真讨厌。

虽然大象力大无穷,但大象毕竟是草食动物,一头象与一只虎对峙,作为草食动物的象来说,难免会心里发虚。双方你进我退、我退你进转了几圈后,独牙大象有点撑不住了,慢慢向瓦灰母象靠拢,两头大象背靠背,就可有效地防止老虎从背后偷袭。

突然,瓦灰母象张开嘴,“欧——欧欧——”发出凄厉的吼叫,向断崖顶上的象群呼救:

——“快来象哪,老虎要吃小象啦!我的宝贝已经受伤啦,快来救救我们吧!”

随着瓦灰母象的呼救,六指头发现,断崖顶上的檑木滚石停了下来。静穆了一两分钟,响起白牙象王气势磅礴的吼叫声,断崖顶上,几支摇晃的象鼻也不见了。六指头明白,白牙象王已带领象群紧急赶往断崖底下来救援遭老虎袭击的新生乳象了。

象是一种对后代特别重视特别关爱的动物,在一个象群里,乳象的安全至关重要。

从山顶绕到断崖底下来,少说也要七八分钟时间,这是性命攸关的七八分钟,是生死转换的七八分钟,是转危为安的七八分钟,是女儿金叶子冒着生命危险为他赢得了这宝贵的七八分钟。他必须抓紧时间,在白牙象王率领象群赶到之前逃出野芭蕉坪。檑木滚石已经停止,来自头顶的威胁已经解除,他可以放心大胆地在断崖上攀爬滑落了。

六指头急忙连滚带爬地从断崖中间下到断崖底下来,双脚一沾地,他立即撒腿奔跑。那头独牙公象和那头瓦灰母象就离他滑落点约三四十米,但它们没发现他。它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金叶子身上,根本顾不上他了。就算被它们看见了,他也不怕,它们应付金叶子的扑咬还来不及呢,哪有心思来管他呀。

六指头一口气跑进茂密的野芭蕉林。

背后,依稀还能听到虎啸声和象吼声……

月亮升上树梢时,六指头回到葫芦洞。半夜,金叶子也回来了。六指头欣喜若狂,月光下,他仔细检查了一遍它的身体,没有发现伤痕和血迹,心里的一块石头才落了地。他深情地抚摸它的背,替它捋顺凌乱的虎毛。它听到他的呼救后,奋不顾身跑来帮他,他没白养它,他没白疼它。真了不得,现在就这般聪明勇敢,长大后,肯定能成为一只呼啸山林的猛虎。他深深为它感到自豪和骄傲。

半个月后,六指头又去了一趟芭蕉坪,找到那个神秘的象冢,那头自己走向坟墓的老公象早已死了。他在象冢里一共捡到六根完整的象牙,他把象牙拿到路边去背靠背以物易物,换得两身新衣服和两双新鞋子,还换得一支崭新的铜炮槍,这也算是女儿对他的一种孝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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