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斯回到家已近半夜。刚脱一下靴子,佣人进来说:你父亲一直在等你。
父亲在他的起居室沙发上打盹,眼镜滑落在他薄而陡直的鼻子底端,如挂在悬崖上。他可以上去扶它一下,但他不。他不愿在这个时候作出对父亲讨好的动作来。他不愿任何类似拉拢父亲的行为出现在自己身上,以至使父亲误会他想徒劳地削弱一场谈话的严肃与冷峻。
他明白了事情非常不妙。一个十四岁的少年旷课、夜不归宿、无视家规,他不能再期待任何一温一 柔的管教了。但他不会供认自己的真实行径。这个家允许沉默,否则不会有那些秘密的外族情人 。
沉默使人诚实。诚实使人自尊。如果没实话可说就闭上你的嘴。父亲曾经这样说。那时父亲刚从南方回来。除了叔父,父亲向谁也不谈战争。他认为生与死在未经战争的人是另一回事,勇敢和残酷也都是另一回事。没经过战争的人连听的资格也没有。开始人们还不断向他打听,他总是疲惫而高傲地一笑,然后便是几句低声感叹。克里斯出生时,家里人早已习惯了父亲对战争的沉默。所有人装着不知他督战的帐篷里有过一个黑少女。
父亲醒来,眼镜落到膝盖的硬壳诗集上,再弹到地上。他没去看,眼睛直指向克里斯。没有了个从睡到醒的过渡,他一睁开眼便是犀利。
你等了很久了吗?父亲问。是的。克里斯答。
我没有歉意,因为我是等得更长的那个人。父亲说。克里斯看着他。
我能不能知道你为什么总让我在夜里等你?我有这个权力知道吗?
是的,你有这个权力。
一段的沉默间包一皮括父亲进佣他把断裂的眼镜收人走亲掏剪子,剪去烟缸边那支雪茄的灰点燃说:秘密吗?
又是五分钟。我知道。克里斯说。你有把握?
是的。您一定恨那个把事情告诉母亲的人。
错了。我恨使你母亲痛苦的人。你被满田的红草莓引一诱,去采摘。你被蛇咬了,你该恨蛇吗?不,我是你,我就恨草莓。
我请求去睡觉。
别担心,你睡不着的。你会整夜地想,怎么对付没有马的局面。怎么对付我。会有人骑马驮你去上学。除了上学你那混账腿不许迈出院子一步。我随时会差人叫你来见我。听上去怎么样?
听上去像囚禁。
不是听上去,小伙子,是事实上。
克里斯看着父亲,半晌,他说:没有选择吗?
有。另一个选择是去伦敦。你没有注意到你的英文吗?所有人一大概都注意到了:你讲得像亚洲人一样粗俗。克里斯猛抬头看父亲。
这样的英文如果出自一个黄面孔女人的嘴,我会说它挺逗,或者,可一爱一。老父亲的目光直率地端详儿子。你是不是想告诉我,我今晚的话出奇的多?
是的。
你不喜欢我这样的暗示。不喜欢。
好极了。你他一妈一的立刻停止去见那个中国婊一子 。
我可以试试。
没关系,假如试得失败了,你可以去伦敦。